寄同病者。 三十生二毛,早衰為沉疴。四十官七品,拙宦非由他。年顏日枯槁,時命日蹉跎。豈獨(dú)我如此,圣賢無奈何?;赜^親舊中,舉目尤可嗟?;蛴薪K老者,沉賤如泥沙?;蛴惺級颜?,飄忽如風(fēng)花。窮餓與夭促,不如我者多。以此反自慰,常得心平和。寄言同病者,回嘆且為歌。
秦中吟十首。立碑。 勛德既下衰,文章亦陵夷。但見山中石,立作路旁碑。銘勛悉太公,敘德皆仲尼。復(fù)以多為貴,千言直萬貲。為文彼何人,想見下筆時。但欲愚者悅,不思賢者嗤。豈獨(dú)賢者嗤,仍傳后代疑。古石蒼苔字,安知是愧詞。我聞望江縣,麹令撫煢嫠。在官有仁政,名不聞京師。身歿欲歸葬,百姓遮路岐。攀轅不得歸,留葬此江湄。至今道其名,男女涕皆垂。無人立碑碣,唯有邑人知。
題潯陽樓(自此后詩江州司馬時作)。 常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又怪韋江州,詩情亦清閑。今朝登此樓,有以知其然。大江寒見底,匡山青倚天。深夜湓浦月,平旦爐峰煙。清輝與靈氣,日夕供文篇。我無二人才,孰為來其間。因高偶成句,俯仰愧江山。
烹葵。 昨臥不夕食,今起乃朝饑。貧廚何所有,炊稻烹秋葵。紅粒香復(fù)軟,綠英滑且肥。饑來止于飽,飽后復(fù)何思。憶昔榮遇日,迨今窮退時。今亦不凍餒,昔亦無馀資??诩炔粶p食,身又不減衣。撫心私自問,何者是榮衰。勿學(xué)常人意,其間分是非。
秋日懷杓直(時杓直出牧澧州)。 晚來天色好,獨(dú)出江邊步。憶與李舍人,曲江相近住。常云遇清景,必約同幽趣。若不訪我來,還須覓君去。開眉笑相見,把手期何處。西寺老胡僧,南園亂松樹。攜持小酒榼,吟詠新詩句。同出復(fù)同歸,從朝直至暮。風(fēng)雨忽消散,江山眇回互。潯陽與涔陽,相望空云霧。心期自乖曠,時景還如故。今日郡齋中,秋光誰共度。
答崔侍郎、錢舍人書問,因繼以詩。 旦暮兩蔬食,日中一閑眠。便是了一日,如此已三年。心不擇時適,足不揀地安。窮通與遠(yuǎn)近,一貫無兩端。常見今之人,其心或不然。在勞則念息,處靜已思喧。如是用身心,無乃自傷殘。坐輸憂惱便,安得形神全。吾有二道友,藹藹崔與錢。同飛青云路,獨(dú)墮黃泥泉。歲暮物萬變,故情何不遷。應(yīng)為平生心,與我同一源。帝鄉(xiāng)遠(yuǎn)于日,美人高在天。誰謂萬里別,常若在目前。泥泉樂者魚,云路游者鸞。勿言云泥異,同在逍遙間。因君問心地,書后偶成篇。慎勿說向人,人多笑此言。
鴉九劍-思決壅也。 歐冶子死千年后,精靈闇?zhǔn)趶堷f九。鴉九鑄劍吳山中,天與日時神借功。金鐵騰精火翻焰,踴躍求為鏌铘劍。劍成未試十馀年,有客持金買一觀。誰知閉匣長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陀行模瑒o口,客代劍言告鴉九。君勿矜我玉可切,君勿夸我鐘可刜.不如持我決浮云,無令漫漫蔽白日。為君使無私之光及萬物,蟄蟲昭蘇萌草出。
永崇里觀居。 季夏中氣候,煩暑自此收。蕭颯風(fēng)雨天,蟬聲暮啾啾。永崇里巷靜,華陽觀院幽。軒車不到處,滿地槐花秋。年光忽冉冉,世事本悠悠。何必待衰老,然后悟浮休。真隱豈長遠(yuǎn),至道在冥搜。身雖世界住,心與虛無游。朝饑有蔬食,夜寒有布裘。幸免凍與餒,此外復(fù)何求。寡欲雖少病,樂天心不憂。何以明吾志,周易在床頭。
七德舞-美撥亂,陳王業(yè)也。 七德舞,七德歌,傳自武德至元和。元和小臣白居易,觀舞聽歌知樂意,樂終稽首陳其事。太宗十八舉義兵,白旄黃鉞定兩京。擒充戮竇四海清,二十有四功業(yè)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置人腹。亡卒遺骸散帛收,饑人賣子分金贖。魏徵夢見子夜泣,張謹(jǐn)哀聞辰日哭。怨女三千放出宮,死囚四百來歸獄。剪須燒藥賜功臣,李勣嗚咽思?xì)⑸怼:眲?chuàng)撫戰(zhàn)士,思摩奮呼乞效死。則知不獨(dú)善戰(zhàn)善乘時,以心感人人心歸。爾來一百九十載,天下至今歌舞之。歌七德,舞七德,圣人有作垂無極。豈徒耀神武,豈徒夸圣文。太宗意在陳王業(yè),王業(yè)艱難示子孫。
立部伎-刺雅樂之替也。 立部伎,鼓笛喧。舞雙劍,跳七丸。裊巨索,掉長竿。太常部伎有等級,堂上者坐堂下立。堂上坐部笙歌清,堂下立部鼓笛鳴。笙歌一聲眾側(cè)耳,鼓笛萬曲無人聽。立部賤,坐部貴,坐部退為立部伎,擊鼓吹笙和雜戲。立部又退何所任,始就樂懸操雅音。雅音替壞一至此,長令爾輩調(diào)宮徵。圓丘后土郊祀時,言將此樂感神祇.欲望鳳來百獸舞,何異北轅將適楚。工師愚賤安足云,太常三卿爾何人。
寄唐生。 賈誼哭時事,阮籍哭路岐。唐生今亦哭,異代同其悲。唐生者何人,五十寒且饑。不悲口無食,不悲身無衣。所悲忠與義,悲甚則哭之。太尉擊賊日,尚書叱盜時。大夫死兇寇,諫議謫蠻夷。每見如此事,聲發(fā)涕輒隨。往往聞其風(fēng),俗士猶或非。憐君頭半白,其志竟不衰。我亦君之徒,郁郁何所為。不能發(fā)聲哭,轉(zhuǎn)作樂府詩。篇篇無空文,句句必盡規(guī)。功高虞人箴,痛甚騷人辭。非求宮律高,不務(wù)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未得天子知,甘受時人嗤。藥良?xì)馕犊?,琴澹音聲稀。不懼?quán)豪怒,亦任親朋譏。人竟無奈何,呼作狂男兒。每逢群盜息,或遇云霧披。但自高聲歌,庶幾天聽卑。歌哭雖異名,所感則同歸。寄君三十章,與君為哭詞。
閑居。 深閉竹間扉,靜掃松下地。獨(dú)嘯晚風(fēng)前,何人知此意??瓷奖M日坐,枕帙移時睡。誰能從我游,使君心無事。
五弦彈-惡鄭之奪雅也。 五弦彈,五弦彈,聽者傾耳心寥寥。趙璧知君入骨愛,五弦一一為君調(diào)。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風(fēng)拂松疏韻落。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鶴憶子籠中鳴。第五弦聲最掩抑,隴水凍咽流不得。五弦并奏君試聽,凄凄切切復(fù)錚錚。鐵擊珊瑚一兩曲,冰瀉玉盤千萬聲。鐵聲殺,冰聲寒。殺聲入耳膚血憯,寒氣中人肌骨酸。曲終聲盡欲半日,四坐相對愁無言。座中有一遠(yuǎn)方士,唧唧咨咨聲不已。自嘆今朝初得聞,始知孤負(fù)平生耳。唯憂趙璧白發(fā)生,老死人間無此聲。遠(yuǎn)方士,爾聽五弦信為美,吾聞?wù)贾舨蝗缡?。正始之音其若何,朱弦疏越清廟歌。一彈一唱再三嘆,曲澹節(jié)稀聲不多。融融曳曳召元?dú)?,聽之不覺心平和。人情重今多賤古,古琴有弦人不撫。更從趙璧藝成來,二十五弦不如五。
仙游寺獨(dú)宿。 沙鶴上階立,潭月當(dāng)戶開。此中留我宿,兩夜不能回。幸與靜境遇,喜無歸侶催。從今獨(dú)游后,不擬共人來。
閑居。 空腹一盞粥,饑食有馀味。南檐半床日,暖臥因成睡。綿袍擁兩膝,竹幾支雙臂。從旦直至昏,身心一無事。心足即為富,身閑乃當(dāng)貴。富貴在此中,何必居高位。君看裴相國,金紫光照地。心苦頭盡白,才年四十四。乃知高蓋車,乘者多憂畏。
朝歸書寄元八。 進(jìn)入閣前拜,退就廊下餐。歸來昭國里,人臥馬歇鞍。卻睡至日午,起坐心浩然。況當(dāng)好時節(jié),雨后清和天。柿樹綠陰合,王家庭院寬。瓶中鄠縣酒,墻上終南山。獨(dú)眠仍獨(dú)坐,開襟當(dāng)風(fēng)前。禪師與詩客,次第來相看。要語連夜語,須眠終日眠。除非奉朝謁,此外無別牽。年長身且健,官貧心甚安。幸無急病痛,不至苦饑寒。自此聊以適,外緣不能干。唯應(yīng)靜者信,難為動者言。臺中元侍御,早晚作郎官。未作郎官際,無人相伴閑。
立春后五日。 立春后五日,春態(tài)紛婀娜。白日斜漸長,碧云低欲墮。殘冰坼玉片,新萼排紅顆。遇物盡歡欣,愛春非獨(dú)我。迎芳后園立,就暖前檐坐。還有惆悵心,欲別紅爐火。
弄龜羅。 有侄始六歲,字之為阿龜。有女生三年,其名曰羅兒。一始學(xué)笑語,一能誦歌詩。朝戲抱我足,夜眠枕我衣。汝生何其晚,我年行已衰。物情小可念,人意老多慈。酒美竟須壞,月圓終有虧。亦如恩愛緣,乃是憂惱資。舉世同此累,吾安能去之。
養(yǎng)拙。 鐵柔不為劍,木曲不為轅。今我亦如此,愚蒙不及門。甘心謝名利,滅跡歸丘園。坐臥茅茨中,但對琴與尊。身去韁鎖累,耳辭朝市喧。逍遙無所為,時窺五千言。無憂樂性場,寡欲清心源。始知不才者,可以探道根。
湓浦早冬。 潯陽孟冬月,草木未全衰。祇抵長安陌,涼風(fēng)八月時。日西湓水曲,獨(dú)行吟舊詩。蓼花始零落,蒲葉稍離披。但作城中想,何異曲江池。
山路偶興。 筋力未全衰,仆馬不至弱。又多山水趣,心賞非寂寞。捫蘿上煙嶺,蹋石穿云壑。谷鳥晚仍啼,洞花秋不落。提籠復(fù)攜榼,遇勝時停泊。泉憩茶數(shù)甌,嵐行酒一酌。獨(dú)吟還獨(dú)嘯,此興殊未惡。假使在城時,終年有何樂。
早朝賀雪寄陳山人。 長安盈尺雪,早朝賀君喜。將赴銀臺門,始出新昌里。上堤馬蹄滑,中路蠟燭死。十里向北行,寒風(fēng)吹破耳。待漏午門外,候?qū)θ罾?。須鬢凍生冰,衣裳冷如水。忽思仙游谷,暗謝陳居士。暖覆褐裘眠,日高應(yīng)未起。
截樹。 種樹當(dāng)前軒,樹高柯葉繁。惜哉遠(yuǎn)山色,隱此蒙籠間。一朝持斧斤,手自截其端。萬葉落頭上,千峰來面前。忽似決云霧,豁達(dá)睹青天。又如所念人,久別一款顏。始有清風(fēng)至,稍見飛鳥還。開懷東南望,目遠(yuǎn)心遼然。人各有偏好,物莫能兩全。豈不愛柔條,不如見青山。
舟行(江州路上作)。 帆影日漸高,閑眠猶未起。起問鼓枻人,已行三十里。船頭有行灶,炊稻烹紅鯉。飽食起婆娑,盥漱秋江水。平生滄浪意,一旦來游此。何況不失家,舟中載妻子。
翰林院中感秋懷王質(zhì)夫(王居仙游山)。 何處感時節(jié),新蟬禁中聞。宮槐有秋意,風(fēng)夕花紛紛。寄跡鴛鷺行,歸心鷗鶴群。唯有王居士,知予憶白云。何日仙游寺,潭前秋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