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劉炫問《易》。子曰:“圣人于《易》,沒身而已,況吾儕乎?”炫曰:“吾談之于朝,無我敵者?!弊硬淮?。退謂門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p>
魏徵曰:“圣人有憂乎?”子曰:“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乎?”問疑。子曰:“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乎?”徵退,子謂董常曰:“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常曰:“非告徵也,子亦二言乎?”子曰:“徵所問者跡也,吾告汝者心也。心跡之判久矣,吾獨得不二言乎?”常曰:“心跡固殊乎?”子曰:“自汝觀之則殊也,而適造者不知其殊也,各云當而已矣。則夫二未違一也?!崩畈ヂ劧鴩@曰:“大哉乎一也!天下皆歸焉,而不覺也。”
程元問叔恬曰:“《續(xù)書》之有志有詔,何謂也?”叔恬以告文中子。子曰:“志以成道,言以宣志。詔其見王者之志乎?其恤人也周,其致用也悉。一言而天下應(yīng),一令而不可易。非仁智博達,則天明命,其孰能詔天下乎?”叔恬曰:“敢問策何謂也?”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憫而不私,勞而不倦,其惟策乎?”子曰:“《續(xù)書》之有命邃矣:其有君臣經(jīng)略,當其地乎?其有成敗于其間,天下懸之,不得已而臨之乎?進退消息,不失其幾乎?道甚大,物不廢,高逝獨往,中權(quán)契化,自作天命乎?”
文中子曰:“事者,其取諸仁義而有謀乎?雖天子必有師,然亦何常師之有?唯道所存,以天下之身,受天下之訓(xùn),得天下之道,成天下之務(wù),民不知其由也,其惟明主乎?”
文中子曰:“廣仁益智,莫善于問;乘事演道,莫善于對。非明君孰能廣問?非達臣孰能專對乎?其因宜取類,無不經(jīng)乎?洋洋乎,晁、董、公孫之對!”
文中子曰:“有美不揚,天下何觀?君子之于君,贊其美而匡其失也。所以進善不暇,天下有不安哉?”
文中子曰:“議,其盡天下之心乎?昔黃帝有合宮之聽,堯有衢室之問,舜有總章之訪,皆議之謂也。大哉乎!并天下之謀,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為哉?恭己南面而已?!?/p>
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言道之難進也。故君子思過而預(yù)防之,所以有誡也。切而不指,勤而不怨,曲而不諂,直而有禮,其惟誡乎?”
子曰:“改過不吝,無咎者善補過也。古之明王,詎能無過?從諫而已矣。故忠臣之事君也,盡忠補過。君失于上,則臣補于下;臣諫于下,則君從于上。此王道所以不跌也。取泰于否,易昏以明。非諫孰能臻乎?”
文中子曰:“晉而下,何其紛紛多主也?吾視惠、懷傷之,舍三國將安取志乎?三國何其孜孜多虞乎?吾視桓、靈傷之,舍兩漢將安取制乎?”
子謂“太和之政近雅矣,一明中國之有法。惜也,不得行穆公之道?!?/p>
程元曰:“三教何如?”子曰:“政惡多門久矣?!痹唬骸皬U之何如?”子曰:“非爾所及也。真君、建德之事,適足推波助瀾,縱風(fēng)止燎爾。”
子讀《洪范讜議》。曰:“三教于是乎可一矣?!背淘?、魏徵進曰:“何謂也?”子曰:“使民不倦?!?/p>
賈瓊習(xí)《書》,至郅惲之事,問于子曰:“敢問事、命、志、制之別?!弊釉唬骸爸?、命,吾著其道焉,志、事吾著其節(jié)焉?!辟Z瓊以告叔恬。叔恬曰:“《書》其無遺乎?《書》曰: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其道之謂乎?《詩》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其節(jié)之謂乎?”子聞之曰:“凝其知《書》矣?!?/p>
子曰:“事之于命也,猶志之有制乎?非仁義發(fā)中,不能濟也?!?/p>
子曰:“達制、命之道,其知王公之所為乎?其得變化之心乎?達志、事之道,其知君臣之所難乎?其得仁義之幾乎?”
子曰:“處貧賤而不懾,可以富貴矣;僮仆稱其恩,可以從政矣;交游稱其信,可以立功矣?!?/p>
子曰:“愛名尚利,小人哉!未見仁者而好名利者也?!?/p>
賈瓊問君子之道。子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p>
子見縗绖而哭不輟者,遂吊之。問喪期,曰:“五載矣?!弊鱼辉唬骸跋韧踔撇豢稍揭??!?/p>
楚公問用師之道。子曰:“行之以仁義。”曰:“若之何決勝?”子曰:“莫如仁義。過此,敗之招也?!?/p>
子見耕者必勞之,見王人必俯之。鄉(xiāng)里不騎,雞初鳴,則盥漱具服。銅川夫人有病,子不交睫者三月。人問者送迎之,必泣以拜。
子曰:“史傳興而經(jīng)道廢矣,記注興而史道誣矣。是故惡夫異端者。”
薛收曰:“何為命也?”子曰:“稽之于天,合之于人,謂其有定于此而應(yīng)于彼。吉兇曲折,無所逃乎?非君子,孰能知而畏之乎?非圣人,孰能至之哉?”薛收曰:“古人作《元命》,其能至乎?”子曰:“至矣?!?/p>
賈瓊曰:“《書》無制而有命,何也?”子曰:“天下其無王而有臣乎?”曰:“兩漢有制、志,何也?”子曰:“制,其盡美于恤人乎?志,其慚德于備物乎?”薛收曰:“帝制其出王道乎?”子曰:“不能出也。后之帝者,非昔之帝也。其雜百王之道,而取帝名乎?其心正,其跡譎。其乘秦之弊,不得已而稱之乎?政則茍簡,豈若唐、虞三代之純懿乎?是以富人則可,典禮則未。”薛收曰:“純懿遂亡乎?”子曰:“人能弘道,焉知來者之不如昔也?”
子謂李靖智勝仁,程元仁勝智。子謂董常幾于道,可使變理。
賈瓊問:“何以息謗?”子曰:“無辯。”曰:“何以止怨?”曰:“無爭。”
子謂諸葛、王猛,功近而德遠矣。
子在蒲,聞遼東之敗。謂薛收曰:“城復(fù)于隍矣?!辟x《兔爰》之卒章。歸而善《六經(jīng)》之本,日以俟能者。
子曰:“好動者多難。小不忍,致大災(zāi)。”
子曰:“《易》,圣人之動也,于是乎用以乘時矣。故夫卦者,智之鄉(xiāng)也,動之序也?!毖ι唬骸爸强瑟毿泻??”子曰:“仁以守之,不能仁則智息矣,安所行乎哉?”
子曰:“元亨利貞。運行不匱者,智之功也?!?/p>
子曰:“佞以承上,殘以御下,誘之以義不動也?!?/p>
董常死,子哭之,終日不絕。門人曰:“何悲之深也?”曰:“吾悲夫天之不相道也。之子歿,吾亦將逝矣。明王雖興,無以定禮樂矣?!?/p>
子贊《易》,至《序卦》,曰:“大哉,時之相生也!達者可與幾矣?!敝痢峨s卦》,曰:“旁行而不流,守者可與存義矣?!?/p>
子曰:“名實相生,利用相成,是非相明,去就相安也?!?/p>
賈瓊問:“太平可致乎?”子曰:“五常之典,三王之誥,兩漢之制,粲然可見矣?!?/p>
文中子曰:“王澤竭而諸侯仗義矣,帝制衰而天下言利矣?!?/p>
文中子曰:“強國戰(zhàn)兵,霸國戰(zhàn)智,王國戰(zhàn)義,帝國戰(zhàn)德,皇國戰(zhàn)無為。天子而戰(zhàn)兵,則王霸之道不抗矣,又焉取帝名乎?故帝制沒而名實散矣。”
子曰:“多言,德之賊也;多事,生之仇也?!毖Ψ绞吭唬骸胺陳撼庵鲂罢?,何如?”子曰:“其有不得其死乎?必也言之無罪,聞之以誡。”
或問韋孝寬。子曰:“干矣。”問楊愔。子曰:“輔矣。”
宇文化及問天道人事如何。子曰:“順陰陽仁義,如斯而已?!?/p>
賈瓊為吏,以事楚公。將行,子餞之。瓊曰:“愿聞事人之道?!弊釉唬骸斑h而無介,就而無諂。泛乎利而諷之,無斗其捷?!杯傇唬骸敖K身誦之?!弊釉唬骸敖K身行之可也?!?/p>
子曰:“《元經(jīng)》其正名乎?皇始之帝,征天以授之也。晉、宋之王,近于正體,于是乎未忘中國,穆公之志也。齊、梁、陳之德,斥之于四夷也,以明中國之有代,太和之力也?!?/p>
子曰:“改元立號,非古也,其于彼心自作之乎?”
或問:“志意修,驕富貴,道義重,輕王侯,如何?”子曰:“彼有以自守也?!?/p>
薛生曰:“殤之后,帝制絕矣,《元經(jīng)》何以不興乎?”子曰:“君子之于帝制,并心一氣以待也。傾耳以聽,拭目而視,故假之以歲時?;?、靈之際,帝制遂亡矣。文、明之際,魏制其未成乎?太康之始,書同文,車同軌。君子曰:帝制可作矣,而不克振。故永熙之后,君子息心焉?!痹唬骸爸^之何哉?《元經(jīng)》于是不得已而作也?”文中子曰:“《春秋》作而典、誥絕矣,《元經(jīng)》興而帝制亡矣。”
文中子曰:“諸侯不貢詩,天子不采風(fēng),樂官不達雅,國史不明變。嗚呼!斯則久矣。《詩》可以不續(xù)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