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霸王帳下別虞姬

　　卻說霸王見楚兵皆散，將士惟有周蘭、桓楚二人，勢孤力弱，不覺淚下數(shù)行，回到帳中長嘆曰：“天其亡我乎？”左右亦皆泣下，莫敢仰視。虞姬急起而問曰：“陛下何乃悲泣如此？”霸王曰：“楚兵將士俱已散去，見今漢兵攻圍甚急，我欲辭汝沖殺出去，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忍遽舍。我思與汝相守數(shù)年以來，朝夕未嘗暫離，雖千軍萬馬之中，亦同汝相隨而行。今一旦與汝長別，戀戀之懷，傷感于中，不覺淚下！”虞姬聽罷，相向失聲，哽咽了半晌，遂告霸王曰：“妾蒙陛下眷愛，鏤心刻骨，亦不能忘。今不幸遭此亂離，陛下欲舍妾長往，妾如刀割肝腸，豈容這舍？”遂扯住霸王袍袖，淚珠滿面，柔聲嬌語，相偎相倚，甚難割舍。霸王遂命左右置酒帳中，與姬飲數(shù)杯，乃作歌曰：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歌罷，復(fù)與姬飲數(shù)杯，又歌數(shù)闋。虞姬因而和之曰：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霸王與姬唱和會飲，已五鼓矣。周蘭、桓楚在帳外促之曰：“天將明矣！陛下可急急起行?！卑酝鯊?fù)又泣而別姬曰：“吾將行矣！汝當(dāng)保重?！奔г唬骸按笸跻殉鲋貒?，置妾于何地？”霸王曰：“據(jù)汝姿色，劉邦見之，決留用，料不至殺傷也，汝何患其無地耶？”姬曰：“妾愿隨大王之后，雜于眾軍中，可出則出，不可出則死于大王馬前，陰魂隨大王過江，葬于故土，妾之心也。”霸王曰：“萬軍之中，戈戟在前，軍士圍繞，驍勇尚不敢進(jìn)，況汝從來嬌媚，又不能馳騎，徒喪卻花容，半世青春，誠為可惜！”姬曰：“愿借大王寶劍，妾假裝男子，緊隨大王之后，務(wù)要出去。”霸王遂拔寶劍遞與姬，姬接劍在手，泣而告曰：“妾受大王厚恩，無以報大王，愿一 死以絕他念！”遂一劍自刎而死。霸王掩面痛哭失聲，幾于墜馬。周蘭勸曰：“陛下當(dāng)以天下為重，何自傷如此？”虞子期見姬死，遂撞死軍前。

　　且說霸王領(lǐng)八百楚兵沖殺頭陣，灌嬰即領(lǐng)本部人馬攔阻。霸王躍馬橫槍，直取灌嬰，戰(zhàn)十余合，嬰乃敗走。霸王不取追趕，只徑透重圍，奮力沖殺，漢兵不能抵當(dāng)。灌嬰急入中軍，漢王同韓信統(tǒng)大兵分頭追襲，樊噲在山頂上麾動大旗，招八路人馬，四面圍繞。有曹參正遇周蘭、桓楚斷后，急率副將劉賈、王燧、周從、李封截住去路。周蘭、桓楚兵止有二十余騎，勢已孤立，欲沖敵眾將，力不能支，又恐被漢兵所獲，仰天長嘆曰：“臣力至此，不能支也！”遂引刀自殺。隨從二十余人皆被害。

　　不說周蘭、桓楚自殺。卻說漢王大兵分頭追趕霸王，霸王殺透重圍，急奔淮河，到河邊，有一小舟，泊近河岸，霸王向軍士撐駕渡河，復(fù)將北岸軍馬，陸續(xù)渡河，計點(diǎn)止有百余騎。又走數(shù)里，遂至陰陵，迷失故道，霸王四望俱是小溪夾路，又見四面塵土大起，金鼓振天。忽見一田父在道傍，霸王問曰：“從何處可往江東去？”田父見霸王甲胄異常，自思：“此必霸王也，都彭城數(shù)年，無德以及百姓，專行殺戮，民受其害！今被漢兵追急，迷失故道，欲往江東去，不可指說正路?！碧锔赋烈魑创?。霸王復(fù)又問曰：“田父勿得恐懼，我是霸王，因漢兵追趕在后，欲渡江往江東去，但不知從何路可往？”田父因欺其不知，即紿之曰：“當(dāng)從左路而往?！卑酝跛焱笞?，行未一里，陷于澤中，幾不能出，幸賴烏騅乃龍駒，一躍而起，遂出澤中。

　　才然前進(jìn)，忽見楊喜一枝人馬先到，霸王知是楊喜，乃言曰：“吾今人困馬乏，又陷大澤中，方才得出，力不能與敵，汝當(dāng)時曾隨我數(shù)年，不若與吾同過江東，再整兵馬，封汝為萬戶候，共享富貴，何必追我至此？”楊喜曰：“大王不納忠諫，不惜賢士，大肆無道，遂至于此。縱使過江，終不足以成大事。臣今事漢，真得其主矣！奉命追至此，念大王故舊，不敢無狀，幸即投降，同見漢王，不失封王之貴。”霸王大怒，舉槍直取楊喜，楊喜來戰(zhàn)霸王，二馬相交，兵器并舉。戰(zhàn)到二十回臺，霸王按下槍，舉鞭望楊喜打來，楊喜急閃時，左臂上已著一鞭，打落下馬，霸王方欲舉槍，復(fù)往下刺，早有楊武、王翼、呂勝、呂馬通一齊俱到，扶楊喜上馬，退回后陣。

　　眾將來敵霸王，霸王與從將交戰(zhàn)，后面英布、彭越、王陵、周勃，分頭圍繞上來。霸王不敢戀戰(zhàn)，兜轉(zhuǎn)向城而走?；匾娤嚯S者，止二十八騎，自度必不能得脫重圍，又覺身體困乏。天漸昏黑，路小山多，樹木叢雜，左右曰：“大王連日驅(qū)馳，未得飽食，臣等隨大王萬死一生，亦未得食，馬俱未沾水草，乘此樹木叢雜之中，漢兵圍繞在外，且因路狹樹多，彼未敢遽進(jìn)，大王可到前村，尋一民舍，暫歇半時，換到天明，方好行走。況如此昏黑，倘或奔前進(jìn)，誤入溪澤中，人馬疲乏之甚，決能逃生。”霸王從其言，遂徐徐尋路。遙望林木間，微露燈光，知是人家，霸王與眾人及到大林邊，不見燈光，只有一古院。眾人便道：“院中亦可暫歇，請大王下馬?！卑酝醯酱箝T邊，忽聽潺潺水聲，勒馬看時，乃一道澗水，遂策馬近前飲水，又令一小卒，將所持寶刀，在溪邊大石上磨蕩，以備來日沖陣。小卒力弱不能舉，霸王下馬，自將寶刀在石上往來磨蕩，力大將石推在一邊，石下泉水涌出，遂是古泉。此處乃興教院，離烏江七十五里，大林顛石之間，至今有項王飲馬泉，卓刀泉，古跡尚存。

　　霸王同眾人進(jìn)院，兩廓尋問，人俱不見，尋到后居，居數(shù)老人，圍爐而坐。小卒便問：“院中如何不見眾人？”老人曰：“看院者原有二十人，近聞楚漢交兵，遂皆逃去。我等是近村人家，各人恐院中遺失家事，遂倩我等年老無用者，在此看守。但不知汝等是何人？夜晚至此，有何事干？”小卒曰：“如今有西楚霸王被漢兵追趕到此，夜晚不能前進(jìn)，欲投院中暫歇一宵，明日早行。汝等有飯，可進(jìn)與用?！北娎先寺犝f是霸王，急起身出到門外，拜伏在地，請霸王進(jìn)屋內(nèi)設(shè)座。眾老人近前又拜曰：“山野材民，不知禮體，乞大王恕罪?！卑酝踉唬骸盃柋娎先嗽诖?，有米糧否？可做飯與眾人用，待過江時，用汝一石，當(dāng)以百石補(bǔ)之。”內(nèi)有一老人素讀書，近前曰：“大王建都彭城，此處皆楚地，正是大王所管之處，費(fèi)用些須糧米，豈敢望補(bǔ)？”霸王聞?wù)f大喜，眾老人遂湊米一石有余，付與眾軍士生火，擔(dān)水，做飯，拔野菜，煮熟先進(jìn)飯與霸王用，然后眾軍士分用畢，霸王遂寢。

　　將至半夜，忽見天邊一輪紅日，浮于江面，見漢王乘五色彩云，翱翔而來，將紅日抱于懷中，駕云而起，但見相連云腳之后，有萬縷祥光，接續(xù)不斷。霸王見漢王抱日而起，急撩衣涉水而上，來奪紅日，被漢王云中一腳迎面踢來，將霸王踢落江中，徑抱紅日向西而去。霸王忽然驚覺，卻是一夢。霸王嘆曰：“天命有在，不可強(qiáng)也！”才言未了，只見小卒進(jìn)報：“漢兵又殺到林前，請大王可急起前進(jìn)?！卑酝蹙o束衣甲，扣鞴鞍馬，殺出林來。不知如何脫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