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使子虛使于齊，王悉發(fā)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duì)曰：“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duì)以云夢(mèng)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譯文： 楚王派子虛出使齊國，齊王調(diào)遣境內(nèi)所有的士卒，準(zhǔn)備了眾多的車馬，與使者一同出外打獵。打獵完畢，子虛前去拜訪烏有先生，并向他夸耀此事，恰巧無是公也在場(chǎng)。大家落座后，烏有先生向子虛問道：“今天打獵快樂嗎？”子虛說：“快樂?！薄矮C物很多吧？”子虛回答道：“很少。”“既然如此，那么樂從何來？”子虛回答說：“我高興的是齊王本想向我夸耀他的車馬眾多，而我卻用楚王在云夢(mèng)澤打獵的盛況來回答他?！睘跤邢壬f道：“可以說出來聽聽嗎？”
注釋： 子虛：與烏有先生都是賦中虛構(gòu)的人物?！蹲犹撡x》不同傳本文字出入較大，這里是依李善注《文選》卷七。悉：全，皆。士：兵。備：齊全。田：通“畋”，打獵。過：拜訪。奼：通“托“，夸耀。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田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兔轔鹿，射麇腳麟。騖于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游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仆下車對(duì)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wèi)十有余年，時(shí)從出游，游于后園，覽于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譯文： 子虛說：“可以。齊王指揮千輛兵車，選拔上萬名騎手，到東海之濱打獵。士卒排滿草澤，捕獸的羅網(wǎng)布滿山崗，獸網(wǎng)罩住野兔，車輪輾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車騎馳騁在海邊的鹽灘，宰殺禽獸的鮮血染紅車輪。射中禽獸，獵獲物很多，齊王便驕傲地夸耀自己的功勞。他回頭看著我說：‘楚國也有供游玩打獵的平原廣澤，可以使人這樣富于樂趣嗎？楚王游獵與我相比，誰更壯觀？’我下車回答說：‘小臣我只不過是楚國一個(gè)見識(shí)鄙陋的人，但僥幸在楚宮中擔(dān)任了十余年的侍衛(wèi)，常隨楚王出獵，獵場(chǎng)就在王宮的后苑，可以順便觀賞周圍的景色，但還不能遍覽全部盛況，又哪有足夠的條件談?wù)撨h(yuǎn)離王都的大澤盛景呢？’齊王說：‘雖然如此，還是請(qǐng)大略地談?wù)勀愕乃娝劙桑 ?/p>
注釋： 罘（fú）：捕兔的網(wǎng)。罔：捕魚的網(wǎng)。彌（mí）：滿。掩：覆蓋、罩住。轔：用車輪輾壓。麇：麇鹿。腳：本指動(dòng)物的小腿，此用為動(dòng)詞，捉住小腿之意。麟：雄鹿，非指古人作為祥瑞之物的麟。騖：縱橫奔馳。鹽浦：海邊鹽灘。鮮：指鳥獸的生肉。染輪：血染車輪。此句言獵獲之物甚多。矜：驕矜、夸耀。自功：自我夸功。何與：何如，比起來怎么樣。鄙人：見識(shí)淺陋的人。
“仆對(duì)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夢(mèng)。云夢(mèng)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cuò)糾紛，上干青云；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藭昌蒲，茳蘺麋蕪，諸柘巴苴。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于，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fā)芙蓉菱華，內(nèi)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蘗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鹓雛孔鸞，騰遠(yuǎn)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譯文： “我回答說：‘是，是。臣聽說楚國有七個(gè)大澤，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gè)，其余的沒見過。我所看到的這個(gè)，只是七個(gè)大澤中最小的一個(gè)，名叫云夢(mèng)。云夢(mèng)方圓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勢(shì)盤旋，迂回曲折，高聳險(xiǎn)要，山峰峭拔，參差不齊；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錯(cuò)落，重疊無序，直上青云；山坡傾斜連綿，下連江河。那土壤里有朱砂、石青、赤土、白堊、雌黃、石灰、錫礦、碧玉、黃金、白銀、種種色彩，光輝奪目，像龍鱗般地燦爛照耀。那里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寶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頭、紅地白文的石頭。東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長著杜衡、蘭草、白芷、杜若、射干、芎?、菖蒲、茳蘺、蘼蕪、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澤，地勢(shì)高低不平，傾斜綿延，低洼的土地，廣闊平坦，沿著大江延伸，直到巫山為界。那高峻干燥的地方，生長著馬藍(lán)、形似燕麥的草、還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濕之地，生長著狗尾巴草、蘆葦、東薔、菰米、蓮花、荷藕、葫蘆、菴閭、蕕草，眾多麥木，生長在這里，數(shù)不勝數(shù)。西面則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蕩，后浪沖擊前浪，滾滾向前；水面上開放著荷花與菱花，水面下隱伏著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龜、蛟蛇、豬婆龍、玳瑁、鱉和黿。北面則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樹木：黃楩樹、楠木、樟木、桂樹、花椒樹、木蘭、黃蘗樹、山梨樹、赤莖柳、山楂樹、黑棗樹、桔樹、柚子樹、芳香遠(yuǎn)溢。那些樹上有赤猿、獼猴、鹓鶵、孔雀、鸞鳥、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樹下則有白虎、黑豹、蟃蜒、貙、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窮奇、獌狿。
注釋： 唯唯：應(yīng)答的聲音。特：只。盤紆：迂回曲折。茀郁：山勢(shì)曲折的樣子。隆崇：高聳之狀。嵂萃（lǜzú）：山勢(shì)高峻險(xiǎn)要的樣子。岑崟（yín）：《方言》釋為“峻貌”，即山勢(shì)高峻的樣子。參差：形容山嶺高低不齊的樣子。蔽：全遮住。虧：半缺。交錯(cuò)糾紛：形容山嶺交錯(cuò)重疊，雜亂無序。干：接觸。按：《文選》李善注引孔安國《尚書傳》曰：“干，犯也?！绷T（pí）池：山坡傾斜的樣子。下文“陂陀”亦此意。屬：連接。丹：朱砂。青：石青，可制染料。赭（zhě）：赤土。堊（è）：白土。雌黃：一種礦物名，即石黃，可制橙黃色染料。白坿：石灰。碧：青色的玉石。眾色：指各種礦石閃現(xiàn)出的不同光彩。炫耀：光輝奪目的樣子。照：照耀。爛：燦爛。這句說各種礦石光彩照耀，有如龍鱗般的燦爛輝煌。赤玉：赤色的玉石。玫瑰：一種紫色的寶石。琳瑉：一種比玉稍次的石。琨吾：同“琨珸”，即“琨”，《說文》：“琨，石之美者?！爆{玏（jiānlè）：次于玉的一種石名。玄厲：一種黑色的石頭，可以磨刀。碝（ruǎn）石：一種次于玉的石頭，“白者如冰，半有赤色”（見《文選》李善注）。娬玞：一種次于玉的美石，質(zhì)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紋。蕙圃：蕙草之園。蕙與蘭皆為香草，外貌相似。蕙：比蘭高，葉狹長，一莖可開花數(shù)朵；蘭：一莖一花。衡：杜衡，香草名，“其狀若葵，其臭如蘼蕪?！保ㄒ姟段倪x》李善注）蘭：蘭草。芷：白芷，或稱“藥”，香草名。若：杜若，香草名。芎藭：今通常叫作“川芎”，香草名，其根可以入藥，有活血等作用。昌蒲：水草名，根可入藥，氣香。茳蘺（lí）：水生香草名。蘪（mí）蕪：水生香草名，《文選》李善注引張揖曰：“似蛇床而香?！卑矗荷叽?，其子入藥，名蛇床子，可壯陽。諸柘：即甘蔗。巴苴（jū）：即芭蕉。登降：此言地勢(shì)高低不平，或登上或降下。陁靡：山坡傾斜綿延的樣子。案衍：地勢(shì)低下。壇曼：地勢(shì)平坦。緣：沿、循。大江：指長江。限：界限。巫山：指云夢(mèng)澤中的陽臺(tái)山，在今湖北境內(nèi)，非為今四川巫山。高燥：高而干燥之地。葴：馬藍(lán)，草名。菥：一種像燕麥的草。苞：草名。按：即《左傳》講到的楚國的特產(chǎn)苞茅，可湑酒、編席織鞋等。荔：草名，其根可制刷。薛：蒿的一種。莎（suō）：一種蒿類植物名。青薠：一種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卑：低。藏莨（zāngláng）：即狗尾巴草，也稱狼尾草。東薔：草名，狀如蓬草，結(jié)實(shí)如葵子，可以吃。雕胡：即蔣，或稱菰，俗稱茭白。觚（gū）盧：《文選》李善注引張晏說即葫蘆。菴（ān）閭：蒿類植物名，子可入藥。軒于：即蕕（yóu）草，一種生于水中或濕地里的草。眾物：指眾多的草木。居：此指生長。圖：計(jì)算。涌泉：奔涌的泉水。推移：浪濤翻滾向前。外：指池水表面之上。發(fā)：開放。芙蓉：即荷花。菱華：即菱花，開小白花。內(nèi)：指池水下面。隱：藏。中：指池水中。蛟：古代傳說中能發(fā)水的一種龍。鼉（tuó）：即今之揚(yáng)子鱷，俗名豬婆龍?，x瑁：玳瑁，龜類動(dòng)物，其有花紋的甲殼可做裝飾品。黿：大鱉。陰林：背陽面的樹林。楩（pián）：樹名，即黃楩木。柟（nán）：樹名，即楠木，樹質(zhì)甚佳。豫章：樹名，即樟木。椒：花椒樹。木蘭：樹名，高大喬木，開白花。蘗（bò）：即黃蘗樹。其高數(shù)丈，其皮外白里黃，入藥清熱燥濕。離：通“樆（lí）”，即山梨樹。朱楊：生于水邊的樹名，即赤莖柳。樝（zh?。├妫杭瓷介?。梬（yǐng）栗：梬棗，似柿而小。橘柚：蕓香科植物，俗稱橘子、柚子。鹓雛（yuānchú）：鳳凰。孔：孔雀。鸞：鸞鳥，傳說中似鳳凰的鳥名。騰遠(yuǎn)：疑為“騰猿”之誤字，猿善騰躍。射（yè）干：似狐而小的動(dòng)物，能上樹。蟃蜒：應(yīng)作“獌狿”，一種似貍的大獸。貙豻（qūhàn）：一種似貍而大的猛獸。
‘于是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hào)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jié)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轊陶駼，乘遺風(fēng)，射游騏。倏眒倩浰，雷動(dòng)猋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fā)，中必決眥，洞胸達(dá)腋，絕乎心系。獲若雨獸，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節(jié)俳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郄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tài)。
譯文： ‘于是就派專諸之類的勇士，空手擊殺這些野獸。楚王就駕御起被馴服的雜毛之馬，乘坐著美玉雕飾的車，揮動(dòng)著用魚須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搖動(dòng)綴著明月珍珠的旗幟。高舉鋒利的三刃戟，左手拿著雕有花紋的烏嗥名弓，右手拿著夏箙中的強(qiáng)勁之箭。伯樂做驂乘，纖阿當(dāng)御者。車馬緩慢行駛，尚未盡情馳騁時(shí)，就已踏倒了強(qiáng)健的猛獸。車輪輾壓邛邛、踐踏距虛，突擊野馬，軸頭撞死騊駼，乘著千里馬，箭射游蕩之騏。楚王的車騎迅疾異常，有如驚雷滾動(dòng)，好似狂飆襲來，像流星飛墜，若雷霆撞擊。弓不虛發(fā)，箭箭都射裂禽獸的眼眶，或貫穿胸膛，直達(dá)腋下，使連著心臟的血管斷裂。獵獲的野獸，像雨點(diǎn)飛降般紛紛而落，覆蓋了野草，遮蔽了大地。于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緩步而行，瀏覽山北的森林，觀賞壯士的暴怒，以及野獸的恐懼。攔截那疲倦的野獸，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獸，遍觀群獸各種不同的姿態(tài)。
注釋： 剸諸：即專諸，春秋時(shí)代的吳國勇士，曾替吳公子光刺殺吳王僚。此指像剸諸一樣的勇士。倫：類。格：擊殺。馴：被馴服。駁：毛色不純的馬。駟（sì）：古代四匹馬駕一車稱駟，此泛指馬。雕玉之輿：用雕刻的玉石裝飾的車，言車之高貴。靡：通“麾”，揮動(dòng)。魚須：海中大魚之須，用來做旗子的穗飾。橈旃（náozhān）：曲柄的旗。曳：搖動(dòng)。明月之珠旗：畫有明月裝飾有珠子的旗。建：舉起。干將：本為春秋時(shí)代吳國的著名制劍工匠，此指利刃。雄戟：有刃的戟。烏號(hào)：古代良弓名，相傳為黃帝所用。雕弓：雕刻花紋的弓。夏服：通“夏箙（fú）”，盛箭的袋子。相傳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還有良箭，裝在箭袋之中，此箭袋即稱夏服。陽子：即孫陽，字伯樂，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馬著稱。驂乘：陪乘的人。古時(shí)乘車，駕車者居中，尊者居左，右邊一人陪乘，以御意外，稱驂乘。纖阿（ē）：傳說是為月神駕車的仙女，后人泛稱善駕車者為纖阿。案節(jié)：馬走得緩慢而有節(jié)奏。此言馬未急行。未舒：指馬足尚未盡情奔馳。陵：侵凌，此指踐踏。狡獸：強(qiáng)健的猛獸。按《廣雅》：“狡，健也?！滨恚痕`踏。蛩蛩（qióng）：傳說中的怪獸，其狀如馬，善奔馳。轔：用車輪輾壓。距虛：一種善于奔走的野獸名，其狀如驢。軼：超過。轊（wèi）：車軸頂端。這里是以撞擊之意。騊駼（táotú）：北方野馬名；一說即野馬。遺風(fēng)：千里馬名。騏：野獸名，似馬。倏眒（shūshēn）：迅速的樣子。倏，通“跾（shū）”，疾速。倩浰（lì）：迅疾的樣子。雷動(dòng)：像驚雷那樣震動(dòng)。猋（biāo）：即飆風(fēng)，迅疾的大風(fēng)。星流：流星飛墜。霆：疾雷。決：射裂。眥（zì）：眼眶。洞：洞穿。掖：同“腋”。絕：斷裂。心系：連接心臟的組織。雨（yù）：下雨。這里指把獵物丟下來像落雨一樣，夸耀多。揜（yǎn）：掩蓋。弭節(jié)：停鞭緩行。徼（jiǎo）：攔截。郄（jù）：極度疲倦。詘：窮盡，指精疲力竭。殫（dān）：盡。
‘于是鄭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溪谷。衯衯裶裶，揚(yáng)袘戌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cuò)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譯文： ‘于是，鄭國漂亮的姑娘，膚色細(xì)嫩的美女，披著細(xì)繒細(xì)布制成的上衣，穿著麻布和白娟制做的裙子，裝點(diǎn)著纖細(xì)的羅綺，身上垂掛著輕霧般的柔紗。裙幅褶縐重疊，紋理細(xì)密，線條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們穿著修長的衣服，裙幅飄揚(yáng)，裙緣整齊美觀；衣上的飄帶，隨風(fēng)飛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掛身間。體態(tài)婀娜多姿，走路時(shí)衣裙相磨，發(fā)出噏呷萃蔡的響聲。飄動(dòng)的衣裙飾帶，摩磨著下邊的蘭花蕙草，拂拭著上面的羽飾車蓋。頭發(fā)上雜綴著翡翠的羽毛做為飾物，頜下纏繞著用玉裝飾的帽纓。隱約縹緲，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無。
注釋： 鄭女：古代鄭國多美女。曼姬：美女。曼，皮膚細(xì)膩柔美。被：通“披”。此指穿衣。阿：輕細(xì)的絲織品。緆（xì）：細(xì)布。揄：牽曳。紵：麻布。縞：白綢布。纖羅：纖細(xì)的有花紋的絲綢。按：凡言纖言細(xì)都是指的絲綢質(zhì)量好，質(zhì)量好才做得到輕薄。霧縠（hú）：輕柔的細(xì)紗。襞bì積：形容女子腰間裙褶重重疊疊。褰（qiān）縐：褶皺。郁橈：深曲的樣子。衯（fēn）衯裶（fēi）裶：衣服長長的樣子。揚(yáng)：抬起。袘（yì）：裙子下端邊緣。戌削：形容裙緣整齊的樣子。蜚：通“飛”。纖：婦女上衣上的飄帶。髾（shāo）：本指婦女燕尾形的發(fā)髻，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扶與猗靡：形容衣服合身，體態(tài)婀娜的樣子。噏呷（xīxiá）、萃蔡：皆為人走路時(shí)衣服摩擦所發(fā)出的響聲的象聲詞。摩：摩擦。拂：拂拭。羽蓋：插飾羽毛的車蓋。錯(cuò)：間雜。翡、翠：皆為鳥名，前者羽毛紅色，后者羽毛綠色。威蕤（ruí）：指作裝飾的羽毛發(fā)亮。按：威蕤，同“葳（wēi）蕤”，也作“萎蕤”，就是植物玉竹，玉竹因?yàn)槿~面有光澤，晶瑩可愛，所以也用來指有光澤的東西。繆繞：繚繞。玉綏：用玉裝飾的帽帶。眇眇：縹緲。忽忽：飄忽不定的樣子。仿佛：似有似無。
‘于是乃相與獠于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鸧下，玄鶴加。怠而后發(fā)，游于清池。浮文鹢，揚(yáng)旌栧。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鉤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涌泉起，奔揚(yáng)會(huì)。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shù)百里之外。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按行，騎就隊(duì)。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譯文： ‘于是楚王就和眾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獵，從容而緩慢地走上堅(jiān)固的水堤。用網(wǎng)捕取翡翠鳥，用箭射取錦雞。射出帶絲線的短小之箭，發(fā)射系著細(xì)絲繩的箭。射落了白天鵝，擊中了野鵝。中箭的鸧鴰雙雙從天落，黑鶴身上被箭射穿。打獵疲倦之后，撥動(dòng)游船，泛舟清池之中。劃著畫有鹢鳥的龍船，揚(yáng)起桂木的船漿。張掛起畫有翡翠鳥的帷幔，樹起鳥毛裝飾的傘蓋。用網(wǎng)撈取玳瑁，釣取紫貝。敲打金鼓，吹起排簫。船夫唱起歌來，聲調(diào)悲楚嘶啞，悅耳動(dòng)聽。魚鱉為此驚駭，洪波因而沸騰。泉水涌起，與浪濤匯聚。眾石相互撞擊，發(fā)出硠硠礚礚的響聲，就像雷霆轟鳴，聲傳幾百里之外。
注釋： 獠：夜間打獵。媻姍：同“蹣跚”，走路緩慢的樣子。郣窣（bósū）：緩緩前行的樣子。金堤：堤名，堤同“堤”。鵕鸃（jùnyí）：錦雞，野雞一類。孅：同“纖”。繳（zhuó）：系在射鳥的箭上的繩線。施：射出。弋（yì）：用帶絲線的箭射飛禽。白鵠：白天鵝。連：牽連。此指用帶絲線的箭射中駕鵝。鴐（ji?。Z：野鵝。鸧（cāng）：鳥名，即鸧鴰（gu?。嗡蒲?，黑色。玄鶴：黑鵝。加：箭加其身，即射中之意。?。浩＞搿０l(fā)：指開船。游：泛舟。清池：指云夢(mèng)西邊的涌泉清池。浮：漂浮。文：花紋。鹢（yì）：水鳥名，此指船頭繪有鹢的圖案的畫船。揚(yáng)：舉起。旌：旗。栧（yì）：船漿。張：掛起。翠?。寒嬘恤浯澍B圖案的帷帳。建：樹起。羽蓋：用鳥毛裝飾的傘蓋。罔：通“網(wǎng)”，用網(wǎng)捕取。摐（chuāng）：撞擊。金鼓：形如銅鑼的古樂器，即鉦?；[：管樂器，即排簫。榜人：劃船的人。按：“榜人”即“舫人”，《說文》：“舫人，習(xí)水者?！绷骱龋郝曇舯瘺鏊粏?。水蟲：指水中的魚蝦之類。鴻：洪大。沸：指波濤翻滾。奔揚(yáng)：指波濤。會(huì)：匯合。礧（léi）：通“磊”。硠（láng）硠、礚（kē）礚：皆為水石相撞擊的聲音。靈鼓：神鼓。起：點(diǎn)燃。烽燧：烽火。行：行列。就隊(duì)：歸隊(duì)。纚（xǐ）：接續(xù)不斷的樣子。淫淫：漸進(jìn)的樣子。指隊(duì)伍緩緩前行。班（pán）乎：猶“班然”，依次相連的樣子。裔裔：絡(luò)繹不絕地向前行進(jìn)的樣子。
‘于是楚王乃登云陽之臺(tái)，怕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于是齊王默然無以應(yīng)仆也。”
譯文： ‘夜獵將停，敲起靈鼓，點(diǎn)起火把。戰(zhàn)車按行列行走，騎兵歸隊(duì)而行。隊(duì)伍接續(xù)不斷，整整齊齊，緩慢前進(jìn)。于是，楚王就登上陽云之臺(tái)，顯示出泰然自若安然無事的神態(tài)，保持著安靜怡適的心境。待用芍藥調(diào)和的食物備齊之后，就獻(xiàn)給楚王品嘗。不像大王終日奔馳，不離車身，甚至切割肉塊，也在輪間烤炙而吃，而自以為樂。我以為齊國恐怕不如楚國吧?！谑?，齊王默默無言，無話回答我。”
注釋： 云陽之臺(tái)：楚國臺(tái)榭之名，在云夢(mèng)南部的巫山下。怕：通“泊”，安靜無為的樣子。按：《文選》李善注引《說文》：“怕，無為也?！闭f明《子虛賦》用的是怕的本義。澹乎：憺泊，安靜無為的樣子。勺藥：即芍藥。和：調(diào)和。具：通“俱”，齊備。御：用。脟（luán）：通“臠”，把肉切成小塊。焠（cùi）：用火烤。按：輪焠，轉(zhuǎn)著烤。殆：恐怕。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yuǎn)千里，來貺齊國，王悉發(fā)境內(nèi)之士，而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獲，以娛左右，何名為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愿聞大國之風(fēng)烈，先生之余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夢(mèng)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于齊而累于楚矣。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瑯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云夢(mèng)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卨不能計(jì)。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游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fù)，何為無以應(yīng)哉！”
譯文： 烏有先生說：“這話為什么說得如此過分呢？您不遠(yuǎn)千里前來賜惠齊國，齊王調(diào)遣境內(nèi)的全部士卒，準(zhǔn)備了眾多的車馬，同您外出打獵，是想同心協(xié)力獵獲禽獸，使您感到快樂，怎能稱作夸耀呢！詢問楚國有無游獵的平原廣澤，是希望聽聽楚國的政治教化與光輝的功業(yè)，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論?，F(xiàn)在先生不稱頌楚王豐厚的德政，卻暢談云夢(mèng)澤以為高論，大談淫游縱樂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費(fèi)，我私下以為您不應(yīng)當(dāng)這樣做。如果真像您所說的那樣，那本來算不上是楚國的美好之事。楚國若是有這些事，您把它說出來，這就是張揚(yáng)國君的丑惡；如果楚國沒有這些事，您卻說有，這就有損于您的聲譽(yù)，張揚(yáng)國君的丑惡，損害自己的信譽(yù)，這兩件事沒有一樣是可做的，而您卻做了。這必將被齊國所輕視，而楚國的聲譽(yù)也會(huì)受到牽累。況且齊國東臨大海，南有瑯琊山，在成山觀賞美景，在之罘山狩獵，在渤海泛舟，在孟諸澤中游獵。東北與肅慎為鄰，左邊以湯谷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獵，自由漫步在海外。像云夢(mèng)這樣的大澤，縱然吞下八九個(gè)，胸中也絲毫沒有梗塞之感。至于那超凡卓異之物，各地特產(chǎn)，珍奇怪異的鳥獸，萬物聚集，好像魚鱗薈萃，充滿其中，不可勝記，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們的名字，契也不能計(jì)算它們的數(shù)目。但是，齊王處在諸侯的地位，不敢陳說游獵和嬉戲的歡樂，苑囿的廣大。先生又是被以貴賓之禮接待的客人，所以齊王沒有回答您任何言辭，怎能說他無言以對(duì)呢！”
注釋： 貺：惠賜。勠力：齊心合力。致獲：獲得禽獸。風(fēng)：風(fēng)范。烈：功業(yè)。顯：彰顯。害：損害，減少。信：誠信。輕：受人輕視。累：受人牽累。陼（zhǔ）：水邊，此處用作動(dòng)詞。鉅：巨?，樞埃▂é）：或?qū)懽鳌艾樼稹?，山名，在今山東諸城東南海邊。成山：山名，在今山東榮城東北。之罘：也作“芝罘”，在今山東煙臺(tái)市。?。盒写?。勃澥：也作“渤澥”，即今之渤海。孟諸：古代大澤名，在今河南商丘市東北，已淤塞消失。邪：同“斜”，指?jìng)?cè)翼方向。肅慎：古代國名，在今東北三省境內(nèi)。右：《文選》李善注以為此“右”字當(dāng)是“左”字之誤。按：李善注應(yīng)是正確的，今出土漢代地圖，好幾種都是上南下北，自然也就是左東右西了；《子虛賦》的姊妹篇《上林賦》也說“左蒼梧，右西極”，明左東右西。湯谷：或?qū)懽鳌皶敼取?，神話傳說中太陽升起的地方。青丘：國名，相傳在大海之東三百里。曾：竟。蒂芥：指極小的東西。俶儻：通“倜儻”，卓越非凡。瑰偉：奇?zhèn)?，卓異。異方：不同地區(qū)。殊類：別樣物類。鱗崒：像魚鱗般地聚集在一起。崒：同“萃”，會(huì)聚。牣：滿。充牣：充滿。名：叫出名字來。卨（xiè）：古“契（xiè）”字，應(yīng)是指的商代的始祖契，傳說做過舜臣，時(shí)代上正好在禹之后。見客：被當(dāng)做客人對(duì)待。王辭不復(fù)：齊王沒有回話。這兩句的意思是齊王沒有回話，不是沒有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