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quán)。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疽發(fā)背,死。
譯文: 劉邦采用了陳平的計策,離間疏遠(yuǎn)楚國君臣。項羽懷疑范增和漢國私下勾結(jié),漸漸剝奪他的權(quán)力。范增大怒,說:“天下大事已經(jīng)大致確定了,君王自己處理吧。希望能讓我告老還鄉(xiāng)。”回鄉(xiāng)時,還沒到彭城,就因背上癰疽發(fā)作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早爾。”然則當(dāng)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dāng)以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如彼雨雪,先集為霰。’增之去,當(dāng)于羽殺卿子冠軍時也。”
譯文: 蘇子說,范增離去是好事,若不離去,項羽一定會殺他。只遺憾他沒有早早離開而已。既如此,那么范增應(yīng)當(dāng)在什么時候離開呢?當(dāng)初范增勸項羽殺沛公,項羽不聽;終因此而失去天下;應(yīng)當(dāng)在此時離去嗎?回答說,不。范增想要殺死沛公,是做臣子的職責(zé)。項羽不殺劉邦,還顯得有君王的度量。范增怎能在此時離去呢?《易經(jīng)》說:“知道選擇恰當(dāng)時機,那不是很神明嗎?”《詩經(jīng)》說:“觀察那氣象,若要下雪,水氣必定先聚集成霰。”范增離去,應(yīng)當(dāng)在項羽殺卿子冠軍的時候。
注釋: 幾:事物發(fā)生變化的細(xì)微跡象。卿子冠軍:指宋義。公元前207年,秦圍趙,楚懷王封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軍,范增為末將軍,救趙,途中,宋義畏縮不前,羽矯詔殺之。
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之叛之也,以弒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
譯文: 陳涉能夠得民心,因為打出了楚將項燕和公子扶蘇的旗幟。項氏的興盛,因為擁立了楚懷王孫心;而諸侯背叛他,也是因為他謀殺了義帝。況且擁立義帝,范增實為主謀。義帝的存亡,豈止決定楚國的盛衰;范增也與此禍福相關(guān)。絕沒有義帝被殺,而單單范增能夠長久得生的道理。項羽殺卿子冠軍;就是謀殺義帝的先兆;他殺義帝,就是懷疑范增的根本。難道還要等到陳平出反間之計嗎?物品必定先腐爛了,然后才能生蛆蟲;人必定先有了懷疑之心,然后讒言才得以聽入。陳平雖說智慧過人,又怎么能夠離間沒有疑的君主呢?
注釋: 楚懷王孫心:即楚懷王的孫子熊心,項梁擁立他為王,仍稱懷王。項羽稱霸后尊稱熊心為義帝。
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guān),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于稠人之中,而擢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譯文: 我曾經(jīng)評論義帝;稱他是天下的賢君。僅僅是派遣沛公入關(guān)而不派遣項羽,在稠人廣眾之中識別卿子冠軍、并且提拔他做上將軍這兩件事,若不是賢明之君能做到這些嗎?項羽既然假托君王之命殺死了卿子冠軍,義帝必然不能容忍。因此,不是項羽謀殺義帝,就是義帝殺了項羽,這用不著智者指點就可知道了。范增當(dāng)初勸項梁擁立義帝,諸侯因此而服從;中途謀殺義帝,必不是范增的主意;其實豈但不是他的主意;他必然力爭而卻沒有被接受。不采用他的忠告而殺死他所擁立之人,項羽懷疑范增,一定是從這時就開始了。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七十,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亦人杰也哉!
譯文: 在項羽殺卿子冠軍之時,項羽和范增并肩侍奉義帝,還沒有確定君臣之身份,如果替范增考慮,有能力誅殺項羽就殺了他,不能殺他就離開他,豈不是毅然決然的男子漢嗎?范增年齡已經(jīng)七十歲,意見相合就留下來,意見不合就離開他,不在這個時候弄清去、留的分寸,卻想依靠項羽而成就功名,淺陋??!即使這樣,范增還是被漢高祖所畏懼。范增不離去,項羽就不會滅亡。唉,范增也是人中的豪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