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張仲素
滿床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
燕子樓中霜月夜,秋來只為一人長?!拙右?/p>
北邙松柏鎖愁煙,燕子樓中思悄然。
自埋劍履歌塵散,紅袖香銷已十年?!獜堉偎?/p>
鈿暈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著即潸然。
自從不舞《霓裳曲》,疊在空箱十一年?!拙右?/p>
適看鴻雁洛陽回,又睹玄禽逼社來。
瑤瑟玉簫無意緒,任從蛛網(wǎng)任從灰。——張仲素
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墓上來。
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白居易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唐代。張仲素。 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張仲素滿床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燕子樓中霜月夜,秋來只為一人長?!拙右妆壁砂劓i愁煙,燕子樓中思悄然。自埋劍履歌塵散,紅袖香銷已十年。——張仲素鈿暈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著即潸然。自從不舞《霓裳曲》,疊在空箱十一年?!拙右走m看鴻雁洛陽回,又睹玄禽逼社來?,幧窈崯o意緒,任從蛛網(wǎng)任從灰?!獜堉偎亟翊河锌吐尻柣?,曾到尚書墓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白居易
這里講的是張仲素和白居易兩位詩人唱和的兩組詩,各三首。燕子樓的故事及兩人作詩的緣由,見于白居易詩的小序。其文云:“徐州故張尚書有愛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風態(tài)。余為校書郎時,游徐、泗間。張尚書宴余,酒酣,出盼盼以佐歡,歡甚。余因贈詩云:‘醉嬌勝不得,風裊牡丹花?!粴g而去,爾后絕不相聞,迨茲僅一紀矣。昨日,司勛員外郎張仲素繪之訪余,因吟新詩,有《燕子樓》三首,詞甚婉麗,詰其由,為盼盼作也。繪之從事武寧軍(唐代地方軍區(qū)之一,治徐州。)累年,頗知盼盼始末,云:‘尚書既歿,歸葬東洛,而彭城(即徐州)有張氏舊第,第中有小樓名燕子。盼盼念舊愛而不嫁,居是樓十余年,幽獨塊然,于今尚在?!鄲劾L之新詠,感彭城舊游,因同其題,作三絕句。”張尚書名愔,是名臣張建封之子。有的記載以尚書為建封,是錯誤的。因為白居易做校書郎是在貞元十九年到元和元年(803-806),而張建封則已于貞元十六年(800)去世,而且張愔曾任武寧軍節(jié)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最后又征為兵部尚書,沒有到任就死了,與詩序合。再則張仲素原唱三篇,都是托為盼盼的口吻而寫的,有的記載又因而誤認為是盼盼所作。這都是應當首先加以辯正的。
張仲素這第一首詩寫盼盼在十多年中經(jīng)歷過的無數(shù)不眠之夜中的一夜。起句中“殘燈”、“曉霜”,是天亮時燕子樓內(nèi)外的景色。用一個“伴”字,將樓外之寒冷與樓內(nèi)之孤寂聯(lián)系起來,是為人的出場作安排。次句正面寫盼盼。這很難著筆。寫她躺在床上哭嗎?寫她唉聲嘆氣嗎?都不好。因為已整整過了一夜,哭也該哭過了,嘆也該嘆過了。這時,她該起床了,于是,就寫起床。用起床的動作,來表達人物的心情,如元稹在《會真記》中寫的“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zhuǎn)千回懶下床”,就寫得很動人。但張仲素在這里并不多寫她本人的動作,而另出一奇,以人和床作極其強烈的對比,深刻地發(fā)掘了她的內(nèi)心世界。合歡是古代一種象征愛情的花紋圖案,也可用來指含有此類意義的器物,如合歡襦、合歡被等。一面是殘燈、曉霜相伴的不眠人,一面是值得深情回憶的合歡床。在寒冷孤寂之中,這位不眠人煎熬了一整夜之后,仍然只好從這張合歡床上起來,心里是一種什么滋味,還用得著多費筆墨嗎?
后兩句是補筆,寫盼盼的徹夜失眠,也就是《詩經(jīng)》第一篇《關雎》所說的“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暗亟翘煅摹保缆房伤愕瞄L了,然而比起自己的相思之情,又算得什么呢?一夜之情的長度,已非天涯地角的距離所能比擬,何況是這么地過了十多年而且還要這么地過下去呢?
先寫早起,再寫失眠;不寫夢中會見情人,而寫相思之極,根本無法入夢,都將這位“念舊愛”的女子的精神活動描繪得更為突出。用筆深曲,擺脫常情。
白居易和詩第一首的前兩句也是寫盼盼曉起情景。天冷了,當然要放下簾子御寒,霜花結在簾上,滿簾皆霜,足見寒氣之重。簾雖可防霜,卻不能遮月,月光依舊透過簾隙而灑滿了這張合歡床。天寒則“被冷”,夜久則“燈殘”。被冷燈殘,愁人無奈,于是只好起來收拾臥床了。古人常以“拂枕席”或“侍枕席”這類用語代指侍妾。這里寫盼盼“拂臥床”,既暗示了她的身分,也反映了她生活上的變化,因為過去她是為張愔拂床,而今則不過是為自己了。原唱將樓內(nèi)殘燈與樓外曉霜合寫,獨眠人與合歡床對照。和詩則以滿床月與滿簾霜合寫,被冷與燈殘合寫,又增添了她拂床的動作,這就與原唱既相銜接又不雷同。
后兩句也是寫盼盼的失眠,但將這位獨眠人與住在“張氏舊第”中的其他人對比著想。在寒冷的有月有霜的秋夜里,別人都按時入睡了。沉沉地睡了一夜,醒來之后,誰會覺得夜長呢?古詩云:“愁多知夜長”,只有因愁苦相思而不能成眠的人,才會深刻地體會到時間多么難以消磨。燕子樓中雖然還有其他人住著,但感到霜月之夜如此之漫長的,只是盼盼一人而已。原唱作為盼盼的自白,感嘆天涯地角都不及自己此情之長。和詩則是感嘆這凄涼秋夜竟似為她一人而顯得特別緩慢,這就是同中見異。
張仲素,原唱第二首,寫盼盼撫今追昔,思念張愔,哀憐自己。起句是描繪張愔墓前景色。北邙山是漢、唐時代洛陽著名的墳場,張愔“歸葬東洛”,墓地就在那里。北邙松柏,為慘霧愁煙重重封鎖,是盼盼想象中的景象。因此次句接寫盼盼在燕子樓中沉沉地思念的情形。“思悄然”,也就是她心里的“鎖愁煙”。情緒不好,無往而非凄涼黯淡。因此出現(xiàn)在她幻想之中的墓地,也就不可能是為麗日和風所煦拂,而只能是被慘霧愁煙所籠罩了。
古時皇帝對大臣表示寵信,特許劍履上殿,因此劍履為大臣的代詞。后二句是寫:自從張愔死后,她再也沒有心緒歌舞,歌聲飄散,舞袖香銷,已經(jīng)轉(zhuǎn)眼十年了。白居易說她“善歌舞,雅多風態(tài)”,比之為“風裊牡丹花”,可見盼盼曾引起很多雅士貴人傾慕,完全可以在張愔逝后另附高枝,但她卻沒有這樣,而是始終忠于自己的愛情,無怪當時的張仲素、白居易乃至后代的蘇軾等都對她很同情并寫詩加以頌揚了。(《永遇樂·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是蘇詞中名篇之一。)
白居易的第二首和詩便從盼盼不愿再出現(xiàn)在舞榭歌臺這一點生發(fā),著重寫她怎樣對待歌舞時穿著的首飾衣裳。
年輕貌美的女子哪個不愛打扮呢?然而盼盼幾次想妝扮自己,卻又作罷:打扮了給誰看呢?想到這里,就只有流淚的份兒了。于是,盡管金花徒然地褪去了光彩,羅衫改變了顏色,也只有隨它們?nèi)グ??!白詮牟晃琛赌奚亚贰保l還管得了這些。《霓裳羽衣》是唐玄宗時代著名的舞曲,這里特別點出,也是暗示她的舞技高妙??障涞摹翱铡弊?,形容精神上的空虛,如婦女獨居的房稱空房、空閨,獨睡的床稱空床、空帷。說“已十年”,張愔死于元和元年(806),據(jù)此推算,其詩當作于元和十年。
在這首詩里,沒有涉及張愔。但他始終存在于盼盼的形象中。詩人展現(xiàn)的盼盼的精神活動,就是以張愔在她心里所占據(jù)的巨大位置為基礎的。
原唱第三首,寫盼盼感節(jié)候之變遷,嘆青春之消逝。第一首在秋之夜,這一首則為春之日。
起句是舊時事。鴻雁于秋天自北南飛。徐州在洛陽之東,經(jīng)過徐州的南飛鴻雁,不可能來自洛陽。但因張愔墓在洛陽,而盼盼則住在徐州,所以詩人緣情構想,寫在盼盼的心目中,這些相傳能夠為人傳書的候鳥,一定是從洛陽來的,然而人已長眠,不能傳書,也就更加感物思人了。
次句是當下事。玄禽即燕子。社日是古代祭祀土神、祈禱豐收的日子,燕子于春天由南而北。臨近社日,它們就來了。燕子雌雄成對地生活,雙宿雙飛,詩人們慣以用來比喻恩愛夫妻。盼盼是合歡床上的獨眠人,看到雙宿雙飛的燕子,豈能不發(fā)出人不如鳥的感嘆?
人在感情的折磨中過日子,往往覺得時光過得很慢,所以前詩說“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而有時又變得麻木,覺得時光流逝很快,所以本詩說:這兩句只作客觀描寫,但卻從另外兩個角度再次展現(xiàn)了盼盼的深情。
后兩句從無心玩弄樂器見意,寫盼盼哀嘆自己青春隨愛情生活的消逝而虛度。周邦彥《解連環(huán)》云:“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即從這兩句化出,又可以反過來解釋這兩句。瑟以瑤飾,簫以玉制,可見貴重,而讓它們蒙上蛛網(wǎng)灰塵,這不正因為憶鴻雁之無法傳書,看燕子之雙飛雙宿而使自己發(fā)生“綺羅弦管,從此永休”(蔣防《霍小玉傳》)之嘆嗎?前兩句繪景,后兩句寫情,似斷實連,章法極妙。
和詩的最后一首,著重在“感彭城舊游”,但又不直接表現(xiàn)對舊游之回憶,而是通過張仲素告訴他的情況,以抒所感。
那年春天,張仲素從洛陽回來與白居易相見,提起他曾到張愔墓上去過。使白居易感到驚心動魄的,乃是墳邊種的白楊樹都已經(jīng)長得又粗又高,可以作柱子了,那么,又如何能使得盼盼的花容月貌最后不會變成灰土呢?彭城舊游,豈能再得?雖只是感今,而懷舊之意自在其中。
這兩組詩,遵循了十分嚴格的唱和方式。詩的題材主題相同,詩體相同,和詩用韻與唱詩又為同一韻部,連押韻各字的先后次序也相同,既是和韻又是次韻。唱和之作,最主要的是在內(nèi)容上要彼此相應。張仲素的原唱,是通過寫盼盼生活代盼盼抒發(fā)她“念舊愛而不嫁”感情的,白居易的繼和則抒發(fā)了他對于盼盼這種生活和感情的同情以及對于時光易老,今昔盛衰的感嘆。一唱一和,處理得非常恰當??偟恼f來,這兩組詩如兩軍對壘,工力悉敵,表現(xiàn)了兩位詩人精湛的藝術技巧,是唱和詩中的佳作。
張仲素(約769~819)唐代詩人,字繪之。符離(今安徽宿州)人,郡望河間鄚縣(今河北任丘)。貞元十四年(798)進士,又中博學宏詞科,為武寧軍從事,元和間,任司勛員外郎,又從禮部郎中充任翰林學士,遷中書舍人。張仲素擅長樂府詩,善寫思婦心情。如"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春閨思》),"夢里分明見關塞,不知何路向金微"(《秋閨思》),刻畫細膩,委婉動人。其他如《塞下曲》等,語言慷慨,意氣昂揚,歌頌了邊防將士的戰(zhàn)斗精神。 ...
張仲素。 張仲素(約769~819)唐代詩人,字繪之。符離(今安徽宿州)人,郡望河間鄚縣(今河北任丘)。貞元十四年(798)進士,又中博學宏詞科,為武寧軍從事,元和間,任司勛員外郎,又從禮部郎中充任翰林學士,遷中書舍人。張仲素擅長樂府詩,善寫思婦心情。如"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春閨思》),"夢里分明見關塞,不知何路向金微"(《秋閨思》),刻畫細膩,委婉動人。其他如《塞下曲》等,語言慷慨,意氣昂揚,歌頌了邊防將士的戰(zhàn)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