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起旃蒙赤奮若八月，盡強(qiáng)圉單閼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七

　　◎　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

　　八月，甲子，詔凡不急之費(fèi)及人冗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yán)，攻之曠日持久，我當(dāng)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蓖ス獾葟?fù)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馀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北姴粚?。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苯栽唬骸爸Z?！?br />　　壬申，燧與渾瑊、韓游瑰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yīng)。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yōu)胡于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shù)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復(fù)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yuǎn)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jiān)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西，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中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jiān)察御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jìn)，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負(fù)陛下，愿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dāng)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鄙显唬骸叭粍t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jìn)言，非茍求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復(fù)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曰：“無益也，愿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寶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及李泌赴陜，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試為朕招之?！睂υ唬骸氨菹挛葱伊?、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復(fù)立于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陜，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奔皯压馑?，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馀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鄘于獄，皆奏置幕下。
　　韓游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zhàn)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游環(huán)遂以朝晟為都虞侯。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復(fù)有何事所宜區(qū)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復(fù)誅伐。”如此，則四方負(fù)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dāng)響應(yīng)，兵連禍結(jié)，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復(fù)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庇衷唬骸俺脊靡陨湠閼n，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揚(yáng)之際，聞?wù)吣惶榱?。假王叛換之夫，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次，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圣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shù)。擠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庇衷唬骸耙环虿宦剩H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庇衷唬骸皟|兆污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于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dāng)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tài)復(fù)興?！庇帧俺p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fù)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yùn)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群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jì)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庇衷唬骸俺妓锤冶Ｆ浔貜?，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愿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見于天地之間耳?？v未順命，斯為獨(dú)夫，內(nèi)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求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zhèn)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dāng)鬼誅。古之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xù)其后，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尸使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馀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軼，不須進(jìn)討。李希烈若降，當(dāng)待以不死，自馀將士百姓，一無所問?！?br />　　初，李晟嘗將神策軍戍成都，及還，以營妓高洪自隨。西川節(jié)度使張延賞怒，追而還之，由是有隙。至是，劉從一有疾，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以延賞為左仆射。
　　駱元光將殺徐庭光，謀于韓游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殺之，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游瑰曰：“諾?！比晌?，遇庭光于軍門之外，揖而數(shù)其罪，命左右碎斬之。入見馬燧，頓首請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輒殺之，是無統(tǒng)帥也”欲斬之。游瑰曰：“元光殺裨將，公猶怒如此。公殺節(jié)度使，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為之請，乃舍之。
　　渾瑊鎮(zhèn)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jié)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jì)權(quán)知節(jié)度事。怦尋薨。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為戶部尚書；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于闐王曜上言：“兄勝讓國于臣，今請復(fù)立勝子銳?！鄙弦凿J檢校光祿卿，還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不習(xí)其俗，不可往?！鄙霞沃?，以銳為韶王咨議。

　　◎　貞元二年丙寅，公元七八六年

　　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劉滋為左散騎常侍，與給事中崔造、中書舍人齊映并同平章事。滋，子玄之孫也。造少居上元，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為友，以王佐自許，時人謂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讓事于造。造久在江外，疾錢谷諸使罔上之弊，奏罷水陸運(yùn)使、度支巡院、江、淮轉(zhuǎn)運(yùn)使等，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詣京師。令宰相分判尚書六曹：齊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劉滋判吏部、禮部，造判戶部、工部，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吉中孚判度支兩稅。
　　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樊澤擊擒之。
　　崔造與元琇善，故使判鹽鐵。韓滉奏論鹽鐵過失；甲戌，以琇為尚書右丞。陜州水陸運(yùn)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鑿山開車道十八里，以避底柱之險?！笔窃碌莱?。
　　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jié)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y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眾來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jié)度使。
　　關(guān)中倉廩竭，禁軍或自脫巾呼于道曰：“拘吾于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yùn)米三萬斛至陜，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陜，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于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zhǔn)际?，市有醉人，?dāng)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死者復(fù)伍之一。數(shù)月，有膚色乃復(fù)故。
　　以橫海軍使程日華為節(jié)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自為留后。少誠素狡險，為李希烈所寵任，故為之報仇。己酉，以虔王諒為申、光、隨、蔡節(jié)度大使，以少誠為留后。以隴右行營節(jié)度使曲環(huán)為陳許節(jié)度使。陳許荒亂之馀，戶口流散。曲環(huán)以勤儉率下，政令寬簡，賦役平均，數(shù)年之間，流亡復(fù)業(yè)，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義成節(jié)度使李澄薨，其子克寧謀總軍務(wù)，秘不發(fā)喪。
　　丙戌，吐蕃尚結(jié)贊大舉寇涇、隴、邠、寧，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騷然，州縣各城守，詔渾將萬人，駱元光將八千人屯咸陽以備之。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復(fù)府兵，泌因為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畝，每府有折沖領(lǐng)之，折沖以農(nóng)隙教習(xí)戰(zhàn)陳。國家有事征發(fā)，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fā)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閱，有教習(xí)不精者，罪其折沖，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勛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yuǎn)不經(jīng)歲。高宗以劉仁軌為洮河鎮(zhèn)守使以圖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來，承平日久，府兵浸墮，為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shù)迷紫?，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赍繒帛自隨，邊將誘之寄于府庫，晝則若役，夜縶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后，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內(nèi)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征兵，謂之弓廣騎，其后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為梗。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復(fù)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鄙显唬骸百蛊胶又?，當(dāng)與卿議之?！本旁拢『?，詔十六衛(wèi)各置上將軍，以寵功臣。改神策左、右?guī)麨樽?、右神策軍，殿前射生左、右?guī)麨榈钋白?、右射生軍，各置大將軍二人、將軍二人?br />　　庚寅，李克寧始發(fā)父澄之喪，殺行軍司馬馬鉉，墨缞出視事，增兵城門。劉玄佐出師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諭切至，克寧乃不敢襲位。丁酉，以東都留守賈耽為義成節(jié)度使，。克寧悉取府庫之財夜出，軍士從而剽之，比明殆盡。淄青兵數(shù)千自行營歸，過滑州，將佐皆曰：“李納雖外奉朝命，內(nèi)畜兼并之志，請館其兵于城外?！辟Z耽曰：“奈何與人鄰道而野處其將士乎！”命館于城中。耽時引百騎獵于納境，納聞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游騎及好畤。乙巳，京城戒嚴(yán)，復(fù)遣左金吾將軍張獻(xiàn)甫屯咸陽。民間傳言復(fù)欲出幸以避吐蕃，齊映見上言曰：“外間皆言陛下已理裝，具糗糧，人情忄兇懼。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與臣等熟計之！”因伏地流涕，上亦為之動容。
　　李晟遣其將王佖將驍勇三千伏于汧城，戒之曰：“虜過城下，勿擊其首；首雖敗，彼全軍而至，汝弗能當(dāng)也。不若俟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軍也，出其不意擊之，必大捷?！眮赜闷溲裕薪Y(jié)贊敗走。軍士不識尚結(jié)贊，僅而獲免。尚結(jié)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dāng)以計去之?！比滕P翔境內(nèi)，無所俘掠，以兵二萬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來，何不出犒我！”經(jīng)宿，乃引退。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詩良輔與王佖將步騎五千襲吐蕃摧砂堡。壬申，遇吐蕃眾二萬，與戰(zhàn)，破之，乘勝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斬其將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積而還。尚結(jié)贊引兵自寧、慶北去，癸酉，軍于合水之北。邠寧節(jié)度使韓游瑰遣其將史履程夜襲其營，殺數(shù)百人。吐蕃追之，游瑰陳于平川，潛使人鼓于西山。虜驚，棄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為皇后。
　　乙未，韓滉入朝。丁酉，皇后崩。
　　辛丑，吐蕃寇鹽州，謂刺史杜彥光曰：“我欲得城，聽爾率人去。”彥光悉眾奔鄜州，吐蕃入據(jù)之。
　　劉玄佐在汴，習(xí)鄰道故事，久未入朝。韓滉過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屬吏禮謁之。滉相約為兄弟，請拜玄佐母。其母喜，置酒見之。酒半，滉曰：“弟何時入朝？”玄佐曰：“久欲入朝，但力未辦耳?！睖暝唬骸皽炅杉?，弟宜早入朝。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帥諸婦女往填宮也！”母悲泣不自勝。滉乃遺玄佐錢二十萬緡，備行裝。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賞勞，一軍為之傾動。玄佐驚服，既而遣人密聽之，滉問孔目吏，“今日所費(fèi)幾何？”詰責(zé)甚細(xì)。玄佐笑曰：“吾知之矣！”壬寅，玄佐與陳許節(jié)度使曲環(huán)俱入朝。
　　崔造改錢谷法，事多不集。諸使之職，行之已久，中外安之。元琇既失職，造憂懼成疾，不視事。既而江、淮運(yùn)米大至，上嘉韓滉之功。十二月，丁巳，以滉兼度支、諸道鹽鐵，轉(zhuǎn)運(yùn)等使，造所條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托跋乾暉帥眾去，遂據(jù)其城。又寇銀州，州素?zé)o城，吏民皆潰。吐蕃亦棄之，又陷麟州。
　　韓滉屢短元琇于上。庚申，崔造罷為右庶子，琇貶雷州司戶。以吏部侍郎班宏為戶部侍郎、度支副使。
　　韓游瑰奏請發(fā)兵攻鹽州，吐蕃救之，則使河?xùn)|襲其背。丙寅，詔駱元光及陳許兵馬使韓全義將步騎萬二千人會邠寧軍，趣鹽州，又使馬燧以河?xùn)|軍擊吐蕃。燧至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遷于云、朔之間。
　　工部侍郎張彧，李晟之婿也。晟在鳳翔，以女嫁慕客崔樞，禮重樞過于彧。彧怒，遂附于張延賞；給事中鄭云逵嘗為晟行軍司馬，失晟意，亦附延賞。上亦忌晟功名。會吐蕃有離間之言，延賞等騰謗于朝，無所不至。晟聞之，晝夜泣，目為之腫，悉遣子弟詣長安，表請削發(fā)為僧，上慰諭，不許。辛未，于朝，見上，自陳足疾，懇辭方鎮(zhèn)，上不許。韓滉素與晟善，上命滉與劉玄佐諭旨于晟，使與延賞釋怨。晟奉詔，滉等引延賞詣晟第謝，結(jié)為兄弟，因宴飲盡歡。又宴于滉、玄佐之第，亦如之。滉因使晟表薦延賞為相。

　　◎　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

　　春，正月，壬寅，以左仆射張延賞同平章事。李晟為其子請婚于延賞，延賞不許。晟謂人曰：“武夫性快，釋也于杯酒間，則不復(fù)貯胸中矣。非如文士難犯，外雖和解，內(nèi)蓄憾如故，吾得無懼哉！”
　　初，李希烈據(jù)淮西，選騎兵尤精者為左、右門槍、奉國四將，步兵尤精者為左、右克平十將?；次魃亳R，精兵皆乘騾，謂之騾軍。陳仙奇舉淮西降，才數(shù)月，詔發(fā)其兵于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馬使蘇浦悉將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會仙奇為吳少誠所殺，少誠密遣人召門槍兵馬使吳法超等使引兵歸。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騎四千自鄜州叛歸，渾瑊使其將白娑勒追之，反為所敗。丙午，上急遣中使敕陜虢觀察使李泌發(fā)兵防遏，勿令濟(jì)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將兵趣靈寶，淮西兵已陳于河南矣。泌乃命靈寶給其食，淮西兵亦不敢剽掠。明日，宿陜西七里。泌不給其食，遣將將選士四百人分為二隊，伏于太原倉之隘道，令之曰：“賊十隊過，東伏則大呼擊之，西伏亦大呼應(yīng)之，勿遮道，勿留行，常讓以半道，隨而擊之。”又遣虞侯集近村少年各持弓、刀、瓦石躡賊后，聞呼亦應(yīng)而追之。又遣唐英岸將千五百人夜出南門，陳于澗北。明日四鼓，淮西兵起行入隘，兩伏發(fā)。賊眾驚亂，且戰(zhàn)且走，死者四之一。進(jìn)遇唐英岸，邀而擊之，賊眾大敗，擒其騾軍兵馬使張崇獻(xiàn)。泌以賊必分兵自山路南遁，又遣都將燕子楚將兵四百自炭竇谷趣長水。賊二日不食，屢戰(zhàn)皆敗，英岸追至永寧東，賊皆潰入山谷。吳法超果帥其眾太半趣長水，燕子楚擊之，斬法超，殺其士卒三分之二。上以陜兵少，發(fā)神策軍步騎五千往助泌，至赤水，聞賊已破而還。上命劉玄佐乘驛歸汴，以詔書緣道誘之，得百三十馀人，至汴州，盡殺之。其潰兵在道，復(fù)為村民所殺，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吳少誠以其少，悉斬之以聞。且遣使以幣謝李泌，為其破叛卒也。泌執(zhí)張崇獻(xiàn)等六十馀人送京師，詔悉腰斬于鄜州軍門，以令防秋之眾。
　　初，云南王閤羅鳳陷巂州，獲西瀘令鄭回?；?，相州人，通經(jīng)術(shù)，閤羅鳳愛重之。其子鳳迦異及孫異牟尋、曾孫尋夢湊皆師事之，每授學(xué)，回得撻之。及異牟尋為王，以回為清平官。清平官者，蠻相也，凡有六人，而國事專決于回。五人者事回甚卑謹(jǐn)，有過，則回?fù)橹?。云南有眾?shù)十萬，吐蕃每入寇，常以云南為前鋒，賦斂重數(shù)，又奪其險要立城堡，歲征兵助防，云南苦之?；匾蛘f異牟尋復(fù)自歸于唐，曰：“中國尚禮義，有惠澤，無賦役?！碑惸矊ひ詾槿?，而無路自致，凡十馀年。及西川節(jié)度使韋皋至鎮(zhèn)，招撫境上群蠻，異牟尋潛遣人因諸蠻求內(nèi)附。皋奏：“今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云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分其勢?！鄙厦尴茸鬟厡灾I之，微觀其趣。
　　張延賞與齊映有隙，映在諸相中頗稱敢言，上浸不悅。延賞言映非宰相器。壬子，映貶夔州刺史。劉滋羅為左散騎常侍，以兵部侍郎柳渾同平章事。韓滉性苛暴，方為上所任，言無不從，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過不贍。渾另為滉所引薦，正色讓之曰：“先相公以褊察為相，不滿歲而罷，今公又甚焉。奈何榜吏于省中，至有死者！且作福作威，豈人臣所宜！”滉愧，為之少霽威嚴(yán)。
　　二月，壬戌，以檢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轉(zhuǎn)運(yùn)使韓滉薨。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隨其長，無不得人。嘗有故人子謁之，考其能，一無所長，滉與之宴，竟席，未嘗左右視及與并坐交言。后數(shù)日，署為隨軍，使監(jiān)庫門。其人終日危坐，吏卒無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東、西道為三：浙西，治潤州；浙東，治越州；宣、歙、池，治宣州；各置觀察使以領(lǐng)之。上以果州刺史白志貞為浙西觀察使，柳渾曰：“志貞，憸人，不可復(fù)用?！睍喖玻灰暿?，辛巳，詔下，用之。渾疾間，遂乞骸骨，不許。
　　甲申，葬昭德皇后于靖陵。
　　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結(jié)贊得鹽、夏州，各留千馀人戍之，退屯鳴沙。自冬入春，羊馬多死。糧運(yùn)不繼，又聞李晟克摧沙，馬燧、渾瑊等各舉兵臨之，大懼，屢遣使求和，上未之許。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于馬燧，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使者相繼于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復(fù)濟(jì)河，為之請于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表n游瑰曰：“吐蕃弱則求盟，強(qiáng)則入寇，今深入塞內(nèi)而求盟，此必詐也！”韓滉曰：“今兩河無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劉玄佐之徒將十萬眾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復(fù)也。其資糧之費(fèi)，臣請主辦?！鄙嫌墒遣宦犾萦?，趣使進(jìn)兵。燧請與吐蕃使論頰熱俱入朝論之，會滉薨，燧、延賞皆與晟有隙，欲反其謀，爭言和親便。上亦恨回紇，欲與吐蕃和，共擊之，得二人言，正會己意，計遂定。延賞數(shù)言“晟不宜久典兵，請以鄭云逵代之?！鄙显唬骸爱?dāng)令自擇代者?！蹦酥^晟曰：“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不可復(fù)之鳳翔，宜留朝廷，朝夕輔朕，自擇一人可代鳳翔者。晟薦都虞候邢君牙。君牙，樂壽人也。丙午，以君牙為鳳翔尹團(tuán)練使。丁未，加晟太尉、中書令，勛、封如故；馀悉罷之。晟在鳳翔，嘗謂僚佐曰：“魏征好直諫，余竊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為，非勛德所宜?！标蓴咳菰唬骸八抉R失言。晟任兼將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為臣！”叔度慚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顧問，極言無隱。性沉密，未嘗泄于人。
　　辛亥，馬燧入朝。燧既來，諸軍皆閉壁不戰(zhàn)，尚結(jié)贊遽自鳴沙引歸，其眾乏馬，多徒行者。崔浣見尚結(jié)贊，責(zé)以負(fù)約。尚結(jié)贊曰：“吐蕃破硃泚，未獲賞，是以來，而諸州各城守，無由自達(dá)。鹽、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今明公來，欲踐修舊好，固吐蕃之愿也。今吐蕃將相以下來者二十一人，渾侍中嘗與之共事，知其忠信。靈州節(jié)度使杜希全、涇原節(jié)度使李觀皆信厚聞于異域，請使之主盟。”
　　夏，四月，丙寅，浣至長安。辛未，以浣為鴻臚卿，復(fù)使入吐蕃語尚結(jié)贊曰：“希全守靈，不可出境，李觀已改官，今遣渾瑊盟于清水?！鼻伊钕葰w鹽、夏二州。五月，甲申，渾自咸陽入朝，以為清水會盟使。戊子，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為副使，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為判官，特進(jìn)宋奉朝為都監(jiān)。己丑，瑊將二萬馀人赴盟所。乙巳，尚結(jié)贊遣其屬論泣贊來言：“清水非吉地，請盟于原州之土梨樹，既盟而歸鹽、夏二州。”上皆許之。神策將馬有麟奏：“土梨樹多阻險，恐吐蕃設(shè)伏兵，不如平?jīng)龃ㄌ挂??！睍r論泣贊已還，丁未，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后吳少誠，繕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鄭常、大將楊冀謀逐之，詐為手詔賜諸將申州刺史張伯元等。事泄，少誠殺常、冀、伯元。大將宋旻、曹濟(jì)奔長安。
　　閏月，己未，韋皋復(fù)與東蠻和義王苴那時書，使诇伺導(dǎo)達(dá)云南。
　　庚申，大省州、縣官員，收其祿以給戰(zhàn)士，張延賞之謀也。時新除官千五百人，而當(dāng)減者千馀人，怨嗟盈路。
　　初，韓滉薦劉玄佐可使將兵復(fù)河、湟，上以問玄佐，玄佐亦贊成之。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強(qiáng)，未可與爭?！鄙锨仓惺箘趩栃?，玄佐臥而受命。張延賞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辭。皆由延賞罷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憤怒解體，不肯為用故也。
　　上以襄、鄧扼淮西沖要，癸亥，以荊南節(jié)度使曹王皋為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以襄、鄧、復(fù)、郢、安、隨、唐七州隸之。
　　渾瑊之發(fā)長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為備不可不嚴(yán)。張延賞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yán)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自為猜貳以阻虜情。瑊奏吐蕃決以辛未盟，延賞集百官，以瑊表稱詔示之曰：“李太尉謂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渾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聞之，泣謂所親曰：“吾生長西陲，備諳虜情，所以論奏，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韓游瑰屯洛口，以為瑊援。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詔指固止之。元光不從，與瑊連營相次，距明所三十馀里。元光壕柵深固，瑊壕柵皆可逾也。元光伏兵于營西，韓游瑰亦遣五百騎伏于其側(cè)，曰：“若有變，則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勢?！鄙薪Y(jié)贊與瑊約，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壇之東西，常服者四百人從至壇下，辛未，將盟，尚結(jié)贊又請各遣游騎數(shù)十更相覘索，瑊皆許之。吐蕃伏精騎數(shù)萬于壇西，游騎貫穿唐軍，出入無禁。唐騎入虜軍，悉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虜伐鼓三聲，大噪而至，殺宋奉朝等于幕中?，{自幕后出，偶得它馬乘之，伏鬣入其銜，馳十馀里，銜方及馬口，故矢過其背而不傷。唐將卒皆東走，虜縱兵追擊，或殺或擒之，死者數(shù)百人，擒者千馀人，崔漢衡為虜騎所擒。渾瑊至其營，則將卒皆遁去，營空矣。駱元光發(fā)伏成陳以待之，虜追騎愕眙?，{入元光營，追騎顧見邠寧軍西馳，乃還。元光以輜重資瑊，與瑊收散卒，勒兵整陳而還。
　　是日上臨朝，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瘪R燧曰：“然?！绷鴾喸唬骸叭值?，豺狼也，非盟誓可結(jié)。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鄙献兩唬骸傲鴾啎?，不知邊計；大臣亦為此言邪！”皆伏地頓首謝，因罷朝。是夕，韓游瑰表言：“虜劫盟者，兵臨近鎮(zhèn)?！鄙洗篌@，街遞其表以示渾。明旦，謂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乎！”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諫而止。
　　李晟大安園多竹，復(fù)有為飛語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謀因倉猝為變?！标伤旆テ渲?。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恒赍詔遺尚結(jié)贊，至吐蕃境，不納而還。渾瑊留屯奉天。甲戌，尚結(jié)至故原州，引見崔漢衡等曰：“吾飾金械，欲械瑊以獻(xiàn)贊普。今失瑊，虛致公輩?！庇种^馬燧之侄弇曰：“胡以馬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馬不能舉足，當(dāng)是時，侍中渡河掩之，吾全軍覆沒矣！所以求和，蒙侍中力。今全軍得歸，奈何拘其子孫！”命弇與宦官俱文珍、渾瑊將馬寧俱歸。分囚崔漢衡等于河、廓、鄯州。上聞尚結(jié)贊之言，由是惡馬燧。
　　六月，丙戌，以馬燧為司徒兼侍中，罷其副元帥、節(jié)度使。初，吐蕃尚結(jié)贊惡李晟、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庇谑请x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zhí)渾瑊以賣燧，使并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張延賞慚懼，謝病不視事。
　　以陜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河?xùn)|都虞候李自良從馬燧入朝，上欲以為河?xùn)|節(jié)度使，自良固辭曰：“臣事燧日久，不欲代之為帥。”乃以為右龍武大將軍。明日，自良入謝，上謂之曰：“卿于馬燧，存軍中事分，誠為得禮。然北門之任，非卿不可。”卒以自良為河?xùn)|節(jié)度使。
　　吐蕃之戍鹽、夏者，饋運(yùn)不繼，人多病疫思?xì)w，尚結(jié)贊遣三千騎逆之，悉焚其廬舍，毀其城，驅(qū)其民而去。靈鹽節(jié)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韋皋以云南頗知書，壬辰，自以書招諭之，令趣遣使入見。
　　李泌初視事，壬寅，與李晟、馬燧、柳渾俱入見，上謂泌曰：“卿昔在靈武，已應(yīng)為此官，卿自退讓。朕今用卿，欲與卿有約，卿慎勿報仇，有恩者朕當(dāng)為卿報之?！睂υ唬骸俺妓胤畹?，不與人為仇。李輔國、元載皆害臣者，今自斃矣。素所善及有恩者，率已顯達(dá)，或多零落，臣無可報也?！鄙显唬骸半m然，有小恩者，亦當(dāng)報之?！睂υ唬骸俺冀袢找嘣概c陛下為約，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愿陛下勿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固無形跡。李晟、馬燧有大功于國，聞有讒之者，雖陛下必不聽，然臣今日對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陛下萬一害之，則宿衛(wèi)之士，方鎮(zhèn)之臣，無不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變不日復(fù)生也！人臣苛蒙人主愛信則幸矣，官于何有！臣在靈武之日，未嘗有官，而將相皆受臣指畫；陛下以李懷光為太尉而懷光愈懼，遂至于叛。此皆陛下所親見也。今晟、燧富貴已足，茍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無虞，國家有事則出從征伐，無事則入奉朝請，何樂如之！故臣愿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則天下永無事矣?！鄙显唬骸半奘悸勄溲?，聳然不知所謂。及聽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計也！朕謹(jǐn)當(dāng)書紳，二大臣亦當(dāng)共保之?！标?、燧皆起，泣謝。上因謂泌曰：“自今凡軍旅糧儲事，卿主之。吏、禮委延賞，刑法委渾。”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職，不可分也。非如給事則有吏過、兵過，舍人則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咸共平章。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鄙闲υ唬骸半捱m失辭，卿言是也?！泵谡垙?fù)所減州、縣官。上曰：“置吏以為人也，今戶口減于承平之時三分之二，而吏員更增，可乎！”對曰：“戶口雖減，而事多于承平且十倍，吏得無增乎！且所減皆有職事而冗官不減，此所以為未當(dāng)也。至德以來置額外官，敵正官三分之一，若聽使計日得資然后停，加兩選授同類正員官。如此，則不惟不怨，兼使之喜矣?！庇终堉T王未出閣者不除府官，上皆從之。乙卯，詔先所減官，并復(fù)故。
　　初，張延賞在西川，與東川節(jié)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駱谷，值霖雨，道涂隊伍滑，衛(wèi)士多亡歸硃泚，叔明之子升及郭子儀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輿，相與嚙臂為盟，著行滕、釘革奚，更鞚上馬以至梁州，他人皆不得近。及還長安，上皆以為禁衛(wèi)將軍，寵遇甚厚。張延賞知升私出入郜國大長公主第，密以白上。上謂李泌曰：“郜國已老，升年少，何為如是！殆必有故，卿宜察之?！泵谠唬骸按吮赜杏麆訐u東宮者。誰為陛下言之？”上曰：“卿勿問，第為朕察之?！泵谠唬骸氨匮淤p也?！鄙显唬骸昂我灾俊泵诰邽樯涎远酥?，且曰：“升承恩顧，典禁兵，延賞無以中傷，而郜國乃太子蕭妃之母也，故欲以此陷之耳?！鄙闲υ唬骸笆且病！泵谝蛘埑伲鹆钏扌l(wèi)以遠(yuǎn)嫌。
　　秋，七月，以升為詹事。郜國，肅宗之女也。
　　甲子，割振武之綏、銀二州，以右羽林將軍韓潭為夏、綏、銀節(jié)度使，帥神策之士五千、朔方、河?xùn)|之士三千鎮(zhèn)夏州。
　　時關(guān)東防秋兵大集，國用不充。李泌奏：“自變兩稅法以來，籓鎮(zhèn)、州、縣多違法聚斂。繼以硃泚之亂，爭榷率、征罰以為軍資，點募自防。泚既平，自懼違法，匿不敢言。請遣使以詔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于法應(yīng)留使、留州之外，悉輸京師。其官典逋負(fù)，可征者征之，難征者釋之，以示寬大。敢有隱沒者，重設(shè)告賞之科而罪之?！鄙舷苍唬骸扒洳呱蹰L，然立法太寬，恐所得無幾！”對曰：“茲事臣固熟思之，寬則獲多而速，急則獲少而遲。蓋以寬則人喜于免罪而樂輸，急則競為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實，財不足濟(jì)今日之急而皆入于奸吏矣?！鄙显唬骸吧疲　币远戎T外郎元友直為河南、江、淮南句勘兩稅錢帛使。
　　初，河、隴既沒于吐蕃，自天寶以來，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長安者，歸路既絕，人馬皆仰給于鴻臚。禮賓委府、縣供之，于度支受直。度支不時付直，長安市肆不勝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長安久者，或四十馀年，皆有妻子，買田宅，舉質(zhì)取利，安居不欲歸，命檢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給。凡得四千人，將停其給。胡客皆詣?wù)V之，泌曰：“此皆從來宰相之過，豈有外國朝貢使者留京師數(shù)十年不聽歸乎！今當(dāng)假道于回紇，或自海道各遣歸國，有不愿歸者，當(dāng)于鴻臚自陳，授以職位，給俸祿為唐臣。人生當(dāng)乘時展用，豈可終身客死邪！”于是胡客無一人愿歸者，泌皆分隸神策兩軍，王子、使者為散兵馬使或押牙，馀皆為卒，禁旅益壯。鴻臚所給胡客才十馀人，歲省度支錢五十萬緡，市人皆喜。
　　上復(fù)問泌以復(fù)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征關(guān)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計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今粟斗直錢百五十，為錢三百六萬緡。國家比遭饑亂，經(jīng)費(fèi)不充，就使有錢，亦無粟可糴，未暇議復(fù)府兵也?！鄙显唬骸叭粚⒛魏?？亟減戍卒歸之，何如？”對曰：“陛下誠能用臣之言，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粟麥日賤，府兵亦成?！鄙显唬骸肮苋缡?，何為不用！”對曰：“此須急為之，過旬日則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蘭之間，以牛運(yùn)糧，糧盡，占無所用，請發(fā)左藏惡繒染為彩纈，因黨項以市之，每頭不過二三匹，計十八萬匹，可致六萬馀頭。又命諸冶鑄農(nóng)器糴麥種，分賜沿邊軍鎮(zhèn)，募戍卒，耕荒田而種之，約明年麥?zhǔn)毂秲斊浞N，其馀據(jù)時價五分增一，官為糴之。來春種禾亦如之。關(guān)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獲利，耕者浸多。邊地居人至少，軍士月食官糧，粟麥無所售，其價必賤，名為增價，實比今歲所減多矣?！鄙显唬骸吧疲　奔疵兄?。泌又言：“邊地官多闕，請募人入粟以補(bǔ)之，可足今歲之糧?！鄙弦鄰闹騿栐唬骸扒溲愿嗉?，如何？”對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則安于其土，不復(fù)思?xì)w。舊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將滿，下令有愿留者，即以所開田為永業(yè)。家人原來來者，本貫給長牒續(xù)食而遣之。據(jù)應(yīng)募之?dāng)?shù)，移報本道，雖河朔諸帥得免更代之煩，亦喜聞矣。不過數(shù)番，則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變關(guān)中之疲弊為富強(qiáng)也?！鄙舷苍唬骸叭绱?，天下無復(fù)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鄙显唬骸坝媽渤?？”對曰：“臣未敢言之，俟麥禾有效，然后可議也?！鄙瞎虇枺粚?。泌意欲結(jié)回紇、大食、云南與共圖吐蕃，令吐蕃所備者多。知上素恨回紇，恐聞之不悅，并屯田之議不行，故不肯言。既而戍卒應(yīng)募，愿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賜駱元光姓名李元諒。
　　左仆射、同平章事張延賞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