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起強(qiáng)圉作噩五月,盡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廣孝皇帝中之上
◎ 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時(shí),聞過必改少虧于曩日,譴罰積多,威怒微厲。乃知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非虛言也。且以隋之府庫、倉廩、戶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擬倫!然隋以富強(qiáng)動(dòng)之而危,我以寡弱靜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亂也,自謂必?zé)o亂;其未亡也,自謂必?zé)o亡。故賦役無窮,征伐不息,以至禍將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鑒形莫如止水,鑒敗莫如亡國。伏愿取鑒于隋,去奢從約,親忠遠(yuǎn)佞,以當(dāng)今之無事,行疇昔之恭儉,則盡善盡美,固無得而稱焉。夫取之實(shí)難,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難,豈不能保其所易乎!”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溫彥博薨。彥博久掌機(jī)務(wù),知無不為。上謂侍臣曰:“彥博以憂國之故,精神耗竭,我見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縱其安逸,竟夭天年!”
丁巳,上幸明德宮。
己未,詔荊州都督荊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孫世襲。戊辰,又以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亦令世襲,非有大故,無得黜免。己巳,徙許王元祥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陽宮,壞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訪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輕而狎;狎則言無不盡,疏則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慧!然才非經(jīng)國,慮不及遠(yuǎn),雖竭力盡誠,猶未免有敗;況內(nèi)懷奸宄,其禍豈不深乎!夫雖君子不能無小過,茍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謂之君子而復(fù)疑其不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誠能慎選君子,以禮信用之,何憂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鄙腺n手詔褒美曰:“昔晉武帝平吳之后,志意驕怠,何曾位極臺(tái)司,不能直諫,乃私語子孫,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諫,朕知過矣。當(dāng)置之幾案以比弦、韋。”
乙未,車駕還洛陽,詔:“洛陽宮為水所毀者,少加修繕,才令可居。自外眾材,給城中壞廬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極言朕過?!比梢?,廢明德宮及飛山之玄圃院,給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謂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獵太頻;今天下無事,武備不可忘,朕時(shí)與左右獵于后苑,無一事煩民,夫亦何傷!”魏征曰:“先王惟恐不聞其過。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陳述。茍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國;若其無取,亦無所損?!鄙显唬骸肮允且病!苯詣诙仓?。
侍御史馬周上疏,以為:“三代及漢,歷年多者八百,少者不減四百,良以恩結(jié)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無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當(dāng)隆禹、湯、文、武之業(yè),為子孫立萬代之基,豈得但持當(dāng)年而已!今之戶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給役者兄去弟還,道路相繼。陛下雖加恩詔,使之裁損,然營繕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書,曾無事實(shí)。昔漢之文、景,恭儉養(yǎng)民,武帝承其豐富之資,故能窮奢極欲而不至于亂。向使高祖之后即傳武帝,漢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師及四方所造乘輿器用及諸王、妃、主服飾,議者皆不以為儉。夫昧爽丕顯,后世猶怠,陛下少居民間,知民疾苦,尚復(fù)如此,況皇太子生長深宮,不更外事,萬歲之后,固圣慮所當(dāng)憂也。臣觀自古以來,百姓愁怨,聚為盜賊,其國未有不亡者,人主雖欲追改,不能復(fù)全。故當(dāng)修于可修之時(shí),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蓋幽、厲嘗笑桀、紂矣,煬帝亦笑周、齊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煬帝也!貞觀之初,天下饑歉,斗米直匹絹,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憂念不忘故也。今比年豐穰,匹絹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復(fù)念之,多營不急之務(wù)故也。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畜積多少,在于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yàn)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都積布帛而世充資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至今未盡。夫畜積固不可無,要當(dāng)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強(qiáng)斂以資寇敵也。夫儉以息人,陛下已于貞觀之初親所履行,在于今日為之,固不難也。陛下必欲為久長之謀,不必遠(yuǎn)求上古,但如貞觀之初,則天下幸甚。陛下寵遇諸王,頗有過厚者,萬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愛陳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諸王,但無縲紲耳。然則武帝愛之,適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縣令,茍選用得人,則陛下可以端拱無為。今朝廷唯重內(nèi)官而輕州縣之選,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稱職始補(bǔ)外任,邊遠(yuǎn)之處,用人更輕。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笔枳啵戏Q善久之。謂侍臣曰:“刺史,朕當(dāng)自選;縣令,宜詔京官五品已上各舉一人?!?br /> 冬,十月,癸丑,詔勛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獵于洛陽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發(fā),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馬鐙;民部尚書唐儉投馬搏之,上拔劍斬豕,顧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邪,何懼之甚!”對曰:“漢高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復(fù)逞雄心于一獸!”上悅,為之罷獵,尋加光祿大夫。
安州都督吳王恪數(shù)出畋獵,頗損居人;侍御史柳范奏彈之。丁丑,恪坐免官,削戶三百。上曰:“長史權(quán)萬紀(jì)事吾兒,不能匡正,罪當(dāng)死?!绷对唬骸胺啃g事陛下,猶不能止畋獵,豈得獨(dú)罪萬紀(jì)!”上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獨(dú)引范謂曰:“何面折我?”對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盡愚直?!鄙蠍?。
十一月,辛卯,上幸懷州;丙午,還洛陽宮。
故荊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后宮,為才人。
◎ 貞觀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
春,正月,乙未,禮部尚書王珪奏:“三品已上遇親王于路皆降乘,非禮?!鄙显唬骸扒漭吰堊猿缳F,輕我諸子?!碧剡M(jìn)魏征曰:“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為王降乘,誠非所宜當(dāng)。”上曰:“人生壽夭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對曰:“自周以來,皆子孫相繼,不立兄弟,所以絕庶孽之窺窬,塞禍亂之源本,此為國者所深戒也。”上乃從珪奏。
吏部尚書高士廉、黃門侍郎韋挺、禮部侍郎令狐德葇、中書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先是,山東人士崔、盧、李、鄭諸族,好自矜地望,雖累葉陵夷,茍他族欲與為昏姻,必多責(zé)財(cái)幣,或舍其鄉(xiāng)里而妄稱名族,或兄弟齊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惡之,命士廉等遍責(zé)天下譜諜,質(zhì)諸史籍,考其真?zhèn)?,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進(jìn)忠賢,貶退奸逆,分為九等。士廉等以黃門侍郎崔民幹為第一。上曰:“漢高祖與蕭、曹、樊、灌皆起閭閻布衣,卿輩至今推仰,以為英賢,豈在世祿乎!高氏偏據(jù)山東,梁、陳僻在江南,雖有人物,蓋何足言?況其子孫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猶卬然以門地自負(fù),販鬻松槚,依托富貴,棄廉忘恥,不知世人何為貴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勛勞,或以文學(xué),致位貴顯。彼衰世舊門,誠何足慕!而求與為昏,雖多輸金帛,猶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今欲厘正訛謬,舍名取實(shí),而卿曹猶以崔民幹為第一,是輕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刊定,專以今朝品秩為高下。于是以皇族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幹為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頒于天下。
二月,乙卯,車駕西還;癸亥,幸河北,觀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齊善行敗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廟。丁卯,至柳谷,觀鹽池。庚午,至蒲州,刺史趙元楷課父老服黃紗單衣迎車駕,盛飾廨舍樓觀,又飼羊百馀口、魚數(shù)百頭以饋貴戚。上數(shù)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須,皆資庫物。卿所為乃亡隋之弊俗也?!奔仔?,幸長春宮。
戊寅,詔曰:“隋故鷹擊郎將堯君素,雖桀犬吠堯,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風(fēng)勁草,實(shí)表歲寒之心;可贈(zèng)蒲州刺史,仍訪其子孫以聞?!?br /> 閏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車駕至京師。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鄧世隆表請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辭令,有益于民者,史皆書之,足為不朽。若其無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后主、隋煬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為人主患無德政,文章何為!”遂不許。
丙子,以皇孫生,宴五品以上于東宮。上曰:“貞觀之前,從朕經(jīng)營天下,玄齡之功也。貞觀以來,繩愆糾繆,魏征之功也。”皆賜之佩刀。上謂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對曰:“威德所加,比貞觀之初則遠(yuǎn)矣;人悅服則不逮也?!鄙显唬骸斑h(yuǎn)方畏威慕德,故來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對曰:“陛下往以未治為憂,故德義日新;今以既治為安,故不逮?!鄙显唬骸敖袼鶠?,猶往年也,何以異?”對曰:“陛下貞觀之初,恐人不諫,常導(dǎo)之使言,中間悅而從之。今則不然,雖勉從之,猶有難色。所以異也?!鄙显唬骸捌涫驴陕剼e?”對曰:“陛下昔欲殺元律師,孫伏伽以為法不當(dāng)死,陛下賜以蘭陵公主園,直百萬。或云:‘賞太厚?!菹略疲骸藜次灰詠恚从兄G者,故賞之?!藢?dǎo)之使言也。司戶柳雄妄訴隋資,陛下欲誅之,納戴胄之諫而止。是悅而從之也。近皇甫德參上書諫修洛陽宮,陛下恚之,雖以臣言而罷,勉從之也?!鄙显唬骸胺枪荒芗按恕H丝嗖蛔灾?!”
夏,五月,壬申,弘文館學(xué)士永興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慟。世南外和柔而內(nèi)忠直,上嘗稱世南有五絕: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學(xué),四文辭,五書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書高士廉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燒殺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馮德遐撫慰吐蕃,吐蕃聞突厥、吐谷渾皆尚公主,遣使隨德遐入朝,多赍金寶,奉表求婚;上未之許。使者還,言于贊普棄宗弄贊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許尚公主。會(huì)吐谷渾王入朝,相離間,唐禮遂衰,亦不許婚?!迸澦彀l(fā)兵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為吐蕃所掠。
吐蕃進(jìn)破黨項(xiàng)、白蘭諸羌,帥眾二十馀萬屯松州西境,遣使貢金帛,云來迎公主。尋進(jìn)攻松州,敗都督韓威;羌酋閻州刺史別叢臥施、諾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歸之。連兵不息,其大臣諫不聽而自縊者凡八輩。壬寅,以吏部尚書侯君集為當(dāng)彌道行軍大總管,甲辰,以右領(lǐng)軍大將軍執(zhí)失思力為白蘭道、左武衛(wèi)將軍牛進(jìn)達(dá)為闊水道、左領(lǐng)軍將軍劉簡為洮河道行軍總管,督步騎五萬擊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進(jìn)達(dá)為先鋒,九月,辛亥,掩其不備,敗吐蕃于松州城下,斬首千馀級(jí)。弄贊懼,引兵退,遣使謝罪,因復(fù)請婚;上許之。
甲寅,上問侍臣:“帝王創(chuàng)業(yè)與守成孰難?”房玄齡曰:“草昧之初,與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創(chuàng)業(yè)難矣?!蔽赫髟唬骸白怨诺弁酰坏弥谄D難,失之于安逸,守成難矣?!鄙显唬骸靶g與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jiǎng)?chuàng)業(yè)之難。征與吾共安天下,常恐驕奢生于富貴,禍亂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難。然創(chuàng)業(yè)之難,既已往矣,守成之難,方當(dāng)與諸公慎之?!毙g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br /> 初,突厥頡利既亡,北方空虛,薛延陀真珠可汗帥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獨(dú)邏水南,勝兵二十萬,立其二子拔酌、頡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強(qiáng)盛,恐后難制,癸亥,拜其二子皆為小可汗,各賜鼓纛,外示優(yōu)崇,實(shí)分其勢。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乙未,還京師。
鈞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張寶德討平之。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營飛騎于玄武門,以諸將軍領(lǐng)之。又簡飛騎才力驍健、善騎射者,號(hào)百騎,衣五色袍,乘駿馬,以虎皮為韉,凡游幸則從焉。
己巳,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彥討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qū)④娚瞎賾讶蕮舴粹灿诒谥荩笃浦?,虜男女萬馀口。
是歲,以給事中馬周為中書舍人。周有機(jī)辯,中書侍郎嶺岑文本常稱:“馬君論事,援引事類,揚(yáng)榷古今,舉要?jiǎng)h煩,會(huì)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減,聽之靡靡,令人忘倦?!?br /> 霍王元軌好讀書,恭謹(jǐn)自守,舉措不妄。為徐州刺史,與處士劉玄平為布衣交。人問玄平王所長,玄平曰:“無長。”問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見所長,至于霍王,無所短,吾何以稱其長哉!”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國為十部,每部有酋長一人,仍各賜一箭,謂之十箭。又分左、右?guī)髱?hào)五咄陸,置五大啜,居碎葉以東;右?guī)?hào)五弩失畢,置五大俟斤,居碎葉以西;通謂之十姓。咥利失失眾心,為其臣統(tǒng)吐屯所襲。咥利失兵敗,與其弟步利設(shè)走保焉耆。統(tǒng)吐屯等將立欲谷設(shè)為大可汁,會(huì)統(tǒng)吐屯為人所殺,欲谷設(shè)兵亦敗,咥利失復(fù)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設(shè)為乙毘咄陸可汗。乙毘咄陸既立,與咥利失大戰(zhàn),殺傷甚眾。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屬乙咄陸,以東屬咥利失。
處月、處密與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廬舍而去。
◎ 貞觀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
春,正月,乙巳,車駕謁獻(xiàn)陵;丁未,還宮。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齡太子少師。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女為韓王妃,深畏滿盈,上表請解機(jī)務(wù);上不許。玄齡固請不已,詔斷表,乃就職。太子欲拜玄齡,設(shè)儀衛(wèi)待之,玄齡不敢謁見而歸,時(shí)人美其有讓。玄齡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嘗有闕,求其人未得,乃自領(lǐng)之。
禮部尚書永寧懿公王珪薨。珪性寬裕,自奉養(yǎng)甚薄。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廟,珪通貴已久,獨(dú)祭于寢。為法司所劾,上不問,命有司為之立廟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祿大夫尉遲敬德為鄜州都督。
上嘗謂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對曰:“臣反是實(shí)!臣從陛下征伐四方,身經(jīng)百戰(zhàn),今之存者,皆鋒鏑之馀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為之流涕,曰:“卿復(fù)服,朕不疑卿,故語卿,何更恨邪!”
上又嘗謂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德叩頭謝曰:“臣妻雖鄙陋,相與共貧賤久矣。臣雖不學(xué),聞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上乃止。
戊戌,尚書奏:“近世掖庭之選,或微賤之族,禮訓(xùn)蔑聞;或刑戮之家,憂怨所積。請自今后宮及東宮內(nèi)職有闕,皆選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禮聘納;其沒官口及素微賤之人,皆不得補(bǔ)用?!鄙蠌闹?。
上既詔宗室群臣襲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寧以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爭之。侍御史馬周亦上疏,以為:“堯、舜之父,猶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職,萬一驕愚,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正欲絕之也,則子文之治猶在;正欲留之也,而欒黡之惡已彰。與其毒害于見存之百姓,則寧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則向所謂愛之者,乃適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疇其戶邑,必有材行,隨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br /> 會(huì)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等皆不愿之國,上表固讓,稱:“承恩以來,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憂虞,如置湯火。緬惟三代封建,蓋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禮樂節(jié)文,多非己出。兩漢罷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協(xié)事宜,今因臣等,復(fù)有變更,恐紊圣朝綱紀(jì);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憲,自取誅夷,更因延世之賞,致成剿絕之禍,良可哀愍。愿停渙汗之旨,賜其性命之恩。”無忌又因子?jì)D長樂公主固請于上,且言:“臣披荊棘事陛下,今海內(nèi)寧一,奈何棄之外州,與遷徙何異!”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后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而公等乃復(fù)發(fā)言怨望,朕豈強(qiáng)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詔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絕西域朝貢,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內(nèi)屬,文泰與西突厥共擊之。上下書切責(zé),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與議事,文泰不遣,遣其長史麹雍來謝罪。頡利之亡也,中國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詔文泰歸之,文泰蔽匿不遣。又與西突厥共擊破焉耆,焉耆訴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問狀,且謂其使者曰:“高昌數(shù)年以來,朝貢脫略,無籓臣禮,所置官號(hào),皆準(zhǔn)天朝,筑城掘溝,預(yù)備攻討。我使者至彼,文泰語之云:‘鷹飛于天,雉伏于蒿,貓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謂薛延陀云:‘既為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為拜其使者!’事人無禮,又間鄰國,為惡不誅,善何以勸!明年當(dāng)發(fā)兵擊汝?!比拢ρ油涌珊骨彩股涎裕骸芭芏魉紙?bào),請發(fā)所部為軍導(dǎo)以擊高昌?!鄙锨裁癫可袝苾€、右領(lǐng)軍大將軍執(zhí)失思力赍繒帛賜薛延陀,與謀進(jìn)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宮。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jié)社率從突利入朝,歷位中郎將。居家無賴,怨突利斥之,乃誣告其謀反,上由是薄之,久不進(jìn)秩。結(jié)社率陰結(jié)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開門辟仗,馳入宮門,直指御帳,可有大功。甲申,擁突利之子賀邏鶻夜伏于宮外,會(huì)大風(fēng),晉王未出,結(jié)社率恐曉,遂犯行宮,逾四重幕,弓矢亂發(fā),衛(wèi)士死者數(shù)十人。折沖孫武開等帥眾奮擊,久之,乃退,馳入御廄,盜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獲,斬之,原賀邏鶻投于嶺表。
庚寅,遣武候?qū)④娚瞎賾讶蕮舭汀⒈?、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虜男女六千馀口?br /> 五月,旱。甲寅,詔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征上疏,以為:“陛下志業(yè),比貞觀之初,漸不克終者凡十條?!逼溟g一條以為:“頃年以來,輕用民力。乃云:‘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怨盼从幸虬傩找荻鴶?、勞而安者也。此恐非興邦之至言?!鄙仙罴营?jiǎng)嘆,云:“已列諸屏障,朝夕瞻仰,并錄付史官。”仍賜征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開道,經(jīng)西趙,出邕州,以通交、桂,蠻、俚降者二萬八千馀戶。
丙申,立皇弟元嬰為滕王。
自結(jié)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詔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籓屏,長保邊塞。突厥咸憚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農(nóng)卿郭嗣本賜薛延陀璽書,言“頡利既敗,其部落咸來歸化,我略其舊過,嘉其后善,待其達(dá)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不滅人國,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實(shí)不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今戶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復(fù)其故國。爾薛延陀受冊在前,突厥受冊在后,后者為小,前者為大。爾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土疆,鎮(zhèn)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則發(fā)兵,各問其罪。”薛延陀奉詔。于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齊政殿餞之,思摩涕泣,奉觴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馀,分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復(fù)立為可汗,愿萬世子孫恒事陛下?!庇智捕Y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赍冊書,就其種落,筑壇于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幹以奉枝葉,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征言,幾致狼狽?!庇忠宰笸托l(wèi)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wèi)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蘇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懷慕中國,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詔許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詔以“身體發(fā)膚,不敢毀傷。比來訴訟者或自毀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冬,十月,甲申,車駕還京師。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楊師道為中書令。
戊辰,尚書左丞劉洎為黃門侍郎、參知政事。
上猶冀高昌王文泰悔過,復(fù)下璽書,示以禍福,征之入朝;文泰竟稱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副總管兼左屯衛(wèi)大將軍薛萬均等將兵擊之。
乙亥,立皇子福為趙王。
己丑,吐谷渾王諾曷缽來朝,以宗女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陽,癸巳,還宮。
太子承乾頗以游畋廢學(xué),右庶子張玄素諫,不聽。
是歲,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縣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術(shù)數(shù)之書,而終不之信,遇病,不呼醫(yī)餌藥。有僧自西域來,善咒術(shù),能令人立死,復(fù)咒之使蘇。上擇飛騎中壯者試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術(shù)也。臣聞邪不干正,請使咒臣,必不能行?!鄙厦滢?,奕初無所覺,須臾,僧忽僵仆,若為物所擊,遂不復(fù)蘇。又有婆羅門僧,言得佛齒,所擊前無堅(jiān)物。長安士女輻湊如市。奕時(shí)臥疾,謂其子曰:“吾聞?dòng)薪饎偸?,性至?jiān),物莫能傷,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試焉。”其子往見佛齒,出角叩之,應(yīng)手而碎,觀者乃止。奕臨終,戒其子無得學(xué)佛書,時(shí)年八十五。又集魏、晉以來駁佛教者為《高識(shí)傳》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發(fā)與乙毘咄陸可汗通謀作亂,咥利失窮蹙,逃奔汗而死。弩失畢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為乙毘沙缽羅葉護(hù)可汗。沙缽羅葉護(hù)既立,建庭于雖合水北,謂之南庭,自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國皆附之。咄陸建牙于鏃曷山西,謂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jié)骨、火燖、觸水昆等國皆附之,以伊列水為境。
◎ 貞觀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
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長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賦,賜泰府僚屬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國子監(jiān),觀釋奠,命祭酒孔穎達(dá)講《孝經(jīng)》,賜祭酒以下至諸生高第帛有差。是時(shí)上大征天下名儒為學(xué)官,數(shù)幸國子監(jiān),使之講論,學(xué)生能明一大經(jīng)已上皆得補(bǔ)官。增筑學(xué)舍千二百間,增學(xué)生滿三千二百六十員,自屯營飛騎,亦給博士,使授以經(jīng),有能通經(jīng)者,聽得貢舉。于是四方學(xué)者云集京師,乃至高麗、百濟(jì)、新羅、高昌、吐蕃諸酋長亦遣子弟請入國學(xué),升講筵者至八千馀人。上以師說多門,章句繁雜,命孔穎達(dá)與諸儒撰定《五經(jīng)》疏,謂之《正義》,令學(xué)者習(xí)之。
壬午,上幸驪山溫湯;辛卯,還宮。
乙未,詔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隋何妥、劉炫等子孫以聞,當(dāng)加引擢。
三月,竇州道行軍總管黨仁弘擊羅竇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國遣使入貢。去京師萬五千里,濱于北海,南鄰靺鞨,未嘗通中國,重三譯而來。上以其使者佘志為騎都尉。
丙辰,置寧朔大使以護(hù)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靈夔為魯王。
上將幸洛陽,命將作大匠閻立德行清暑之地。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宮于汝州西山。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聞唐兵起,謂其國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磧居其二千里,地?zé)o水草,寒風(fēng)如刀,熱風(fēng)如燒,安能致大軍乎!往吾入朝,見秦、隴之北,城邑蕭條,非復(fù)有隋之比。今來伐我,發(fā)兵多則糧運(yùn)不給;三萬已下,吾力能制之。當(dāng)以逸待勞,坐收其弊。若頓兵城下,不過二十日,食盡必走,然后從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聞唐兵臨磧口,憂懼不知所為,發(fā)疾卒,子智盛立。
軍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將葬,國人咸集于彼,諸將請襲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故使吾討之,今襲人于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庇谑枪男卸M(jìn),至田城,諭之,不下,詰朝攻之,及午而克,虜男女七千馀口。以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夜,趨其都城,高昌逆戰(zhàn)而敗,大軍繼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書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惟尚書憐察?!本瘓?bào)曰:“茍能悔過,當(dāng)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君集命填塹攻之,飛石雨下,城中人皆室處。又為巢車,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結(jié),約有急相助;可汗遣其葉護(hù)屯可汗浮圖城,為文泰聲援。及君集至,可汗懼而西走千馀里,葉護(hù)以城降。智盛窮蹙,癸酉,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戶八千四十六,口一萬七千七百,地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為州縣,魏征諫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婦首來朝,其后稍驕倨,故王誅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撫其百姓,存其社稷,復(fù)立其子,則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悅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為州縣,則常須千馀人鎮(zhèn)守,數(shù)年一易,往來死者什有三四,供辦衣資,違離親戚,十年之后,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其可?!鄙喜粡?,九月,以其地為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各置屬縣,乙卯,置安西都護(hù)府于交河城,留兵鎮(zhèn)之。
君集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還。于是唐地東極于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討高昌也,遣使約焉耆與之合勢,焉耆喜,聽命。及高昌破,焉耆王詣軍門謁見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為高昌所奪,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歸之。
冬,十月,甲戌,荊王元景等復(fù)表請封禪,上不許。
初,陳倉折沖都尉魯寧坐事系獄,自恃高班,慢罵陳倉尉尉氏劉仁軌,仁軌杖殺之。州司以聞。上怒,命斬之,怒猶不解,曰:“何物縣尉,敢殺吾折沖!”命追至長安面詰之。仁軌曰:“魯寧對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實(shí)忿而殺之。”辭色自若。魏征侍側(cè),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征曰:“隋末,百姓強(qiáng)而陵官吏,如魯寧之比是也?!鄙蠍?,擢仁軌為櫟陽丞。
上將幸同州校獵,仁軌上言:“今秋大稔,民收獲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獵事,治道葺橋,動(dòng)費(fèi)一二萬功,實(shí)妨農(nóng)事。愿少停鑾輿旬日,俟其畢務(wù),則公私俱濟(jì)。”上賜璽書嘉納之,尋遷新安令。閏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還宮。
丙辰,吐蕃贊普遣其相祿東贊獻(xiàn)金五千兩及珍玩數(shù)百,以請婚。上許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時(shí)《戊寅歷》以癸亥為朔,宣義郎李淳風(fēng)表稱:“古歷分日起于子半,今歲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減馀稍多,子初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請更加考定?!北娮h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風(fēng)推校精密,請如淳風(fēng)議,從之。
丁卯,禮官奏請加高祖父母服齊衰五月,嫡子?jì)D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從之。
丙子,百官復(fù)表請封禪,詔許之。更命諸儒詳定儀注;以太常卿韋挺等為封禪使。
司門員外郎韋元方給給使過所稽緩,給使奏之;上怒,出元方為華陰令。魏征諫曰:“帝王震怒,不可妄發(fā)。前為給使,遂夜出敕書,事如軍機(jī),誰不驚駭!況宦者之徒,古來難養(yǎng),輕為言語,易生患害,獨(dú)行遠(yuǎn)使,深非事宜,漸不可長,所宜深慎。”上納其言。
尚書左丞韋悰句司農(nóng)木橦價(jià)貴于民間,奏其隱沒。上召大理卿孫伏伽書司農(nóng)罪。伏伽曰:“司農(nóng)無罪?!鄙瞎郑瑔柶涔?,對曰:“只為官橦貴,所以私橦賤。向使官橦賤,私橦無由賤矣。但見司農(nóng)識(shí)大體,不知其過也。”上悟,屢稱其善;顧謂韋悰曰:“卿識(shí)用不逮伏伽遠(yuǎn)矣。”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獻(xiàn)俘于觀德殿。行飲至禮,大酺三日。尋以智盛為左武衛(wèi)將軍、金城郡公。上得高昌樂工,以付太常,增九部樂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寶;將士知之,競為盜竊,君集不能禁,為有司所劾,詔下君集等獄。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以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討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掛網(wǎng)羅,恐海內(nèi)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將出師,主于克敵,茍能克敵,雖貪可賞;若其敗績,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晉之王浚,隋之韓擒虎,皆負(fù)罪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賞。由是觀之,將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急趨其利,愚者不計(jì)其死?!镐浧湮?,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復(fù)備驅(qū)馳,雖非清貞之臣,猶得貪愚之將,斯則陛下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雖蒙宥而過更彰矣。”上乃釋之。
又有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婦女者,萬均不服,內(nèi)出高昌婦女付大理,與萬均對辯,魏征諫曰:“臣聞‘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袂泊髮④娕c亡國婦女對辯帷箔之私,實(shí)則所得者輕,虛則所失者重。昔秦穆飲盜馬之士,楚莊赦絕纓之罪,況陛下道高堯、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釋之。
侯君集馬病蚛顙,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諂,左遷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諸將皆即受賞,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以無敕旨,獨(dú)不受,及別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寶刀及雜彩千段賜之。
癸卯,上獵于樊川;乙巳,還宮。
魏征上疏,以為:“在朝群臣,當(dāng)樞機(jī)之寄者,任之雖重,信之未篤,是以人或自疑,心懷茍且。陛下寬于大事,急于小罪,臨時(shí)責(zé)怒,未免愛憎。夫委大臣以大體,責(zé)小臣以小事,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于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將求致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細(xì)過,刀筆之吏,順旨承風(fēng),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陳也,則以為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為所犯皆實(shí);進(jìn)退惟谷,莫能自明,則茍求免禍,矯偽成俗矣?!鄙霞{之。
上謂侍臣曰:“朕雖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難?!蔽赫鲗υ唬骸俺悸剳?zhàn)勝易,守勝難,陛下之及此言,宗廟社稷之福也!”
上聞?dòng)沂訌埿卦跂|宮數(shù)諫爭,擢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嘗于宮中擊鼓,玄素叩閣切諫;太子出其鼓,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玄素諫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今動(dòng)經(jīng)時(shí)月,不見宮臣,將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玄素少為刑部令史,上嘗對朝臣問之曰:“卿在隋何官?”對曰:“縣尉?!庇謫枺骸拔礊槲緯r(shí)何官?”對曰:“流外?!庇謫枺骸昂尾??”玄素恥之,出閣殆不能步,色如死灰。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君能禮其臣,乃能盡其力。玄素雖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贊皇儲(chǔ),豈可復(fù)對群臣窮其門戶!棄宿昔之恩,成一朝之恥,使之郁結(jié)于懷,何以責(zé)其伏節(jié)死義乎!”上曰:“朕亦悔此問,卿疏深會(huì)我心?!彼炝?,亮之子也。孫伏伽與玄素在隋皆為令史,伏伽或于廣坐自陳往事,一無所隱。
戴州刺史賈崇以所部有犯十惡者,御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圣,貴為天子,不能化其子;況崇為刺史,獨(dú)能使其民比屋為善乎!若坐是貶黜,則州縣互相掩蔽,縱舍罪人。自今諸州有犯十惡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糾察,如法施罪,庶以肅清奸惡耳?!?br /> 上自臨治兵,以部陳不整,命大將軍張士貴杖中郎將等;怒其杖輕,下士貴吏。魏征諫曰:“將軍之職,為國爪牙;使之執(zhí)杖,已非后法,況以杖輕下吏乎!”上亟釋之。
言事者多請上親覽表奏,以防壅蔽。上以問魏征,對曰:“斯人不知大體,必使陛下一一親之,豈惟朝堂,州縣之事亦當(dāng)親之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