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起強圉大淵獻,盡上章困敦,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下
◎ 前三年丁亥,公元前一五四年
冬,十月,梁王來朝。時上未置太子,與梁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后傳于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nèi)喜,太后亦然。詹事竇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因病免;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梁王以此益驕。
春,正月,乙巳,赦。
長星出西方。
洛陽東宮災(zāi)。
初,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遣其喪歸葬,至吳,吳王慍曰:“天下同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為!”復(fù)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禮,稱疾不朝。京師知其以子故,系治、驗問吳使者;吳王恐,始有反謀。后使人為秋請,文帝復(fù)問之,使者對曰:“王實不?。粷h系治使者數(shù)輩,吳王恐,以故遂稱病。夫察見淵中魚不祥,唯上棄前過,與之更始。”于是文帝乃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幾杖,老,不朝。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予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他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錯數(shù)上書言吳過,可削;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日益橫。及帝即位,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齊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吳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郤,詐稱病不朝,于古法當(dāng)誅。文帝弗忍,因賜幾杖,德至厚,當(dāng)改過自新,反益驕溢,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不削,反遲,禍大?!鄙狭罟?、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郤。及楚王戊來朝,錯因言:“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請誅之?!痹t赦,削東??ぁ<扒澳?,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削其六縣。
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zé)o已,因發(fā)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于是使中大夫應(yīng)高口說膠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侵削諸侯,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狧穅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nèi)疾,不能朝請二十馀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蓖踉唬骸坝兄?。子將奈何?”高曰:“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愿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王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營惑天子,侵奪諸侯,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圣人所以起也。吳王內(nèi)以晁錯為誅,外從大王后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guān),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舍,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并,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報吳王,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當(dāng)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蓖醪宦?,遂發(fā)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
初,楚元王好書,與魯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詩》于浮丘伯;及王楚,以三人為中大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shè)醴。及子夷王、孫王戊即位,常設(shè),后乃忘設(shè)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shè),王之意??;不去,楚人將鉗我于市?!彼旆Q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兇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韧踔远Y吾三人者,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qū)區(qū)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韋孟作詩諷諫,不聽,亦去,居于鄒。戊因坐削地事,遂與吳通謀。申公、白生諫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休侯富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
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吳王遂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楚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王戊,戊殺尚、夷吾。趙相建德、內(nèi)史王悍諫王遂,遂燒殺建德、悍。齊王后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fā)兵。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南共攻齊,圍臨菑。趙王遂發(fā)兵住其西界,欲待吳、楚俱進,北使匈奴與連兵。
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fā)?!狈捕湃f人。南使閩、東越,閩、東越亦發(fā)兵從。吳王起兵于廣陵,西涉淮,因并楚兵,發(fā)使遺諸侯書,罪狀晁錯,欲合兵誅之。吳、楚共攻梁,破棘壁,殺數(shù)萬人;乘勝而前,銳甚。梁孝王遣將軍擊之,又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王城守睢陽。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奔捌邍磿?,上乃拜中尉周亞夫為太尉,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復(fù)召竇嬰,拜為大將軍,使屯滎陽監(jiān)齊、趙兵。
初,晁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語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后十馀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
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卞e素與吳相袁盎不善,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錯謂丞、史曰:“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必?、史曰:“事未發(fā),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與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愿至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上方與錯調(diào)兵食。上問盎:“今吳、楚反,于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豪杰;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fā)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杰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杰,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鄙显唬骸坝嫲渤??”盎對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蹦似铃e。錯趨避東廂,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誅錯,復(fù)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fā)使赦吳、楚七國,復(fù)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庇谑巧夏涣季?,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太常,密裝治行。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歐劾奏錯:“不稱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dāng)要斬,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少長皆棄市?!敝圃唬骸翱??!卞e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上乃使袁盎與吳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吳。
謁者仆射鄧公為校尉,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shù)十歲矣;發(fā)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fù)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nèi)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于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袁盎、劉通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令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知其欲說,笑而應(yīng)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不肯見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間,脫亡歸報。
太尉亞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愿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鄙显S之。亞夫乘六乘傳,將會兵滎陽。發(fā)至霸上,趙涉庶說亞夫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于殽、澠厄狹之間;且兵事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guān),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碧救缙溆?,至洛陽,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據(jù)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笔估羲褮ァ崎g,果得吳伏兵。乃請趙涉為護軍。
太尉引兵東北走昌邑。吳攻梁急,梁數(shù)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訴條侯于上。上使告條侯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將輕騎兵出淮泗口,絕吳、楚兵后,塞其饟道。梁使中大夫韓安國及楚相尚弟羽為將軍;羽力戰(zhàn),安國持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zhàn)。條侯堅壁不肯戰(zhàn);吳糧絕卒饑,數(shù)挑戰(zhàn),終不出,條侯軍中夜驚,內(nèi)相攻擊,擾亂至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fù)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士卒多饑死叛散,乃引而去。二月,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shù)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殺。
吳王之初發(fā)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它奇道,難以立功。臣愿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guān),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它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愿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jù)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guān),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眳峭鯁栔T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椎鋒可耳,安知大慮!”于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王專并將兵。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也,愿請王一漢節(jié),必有以報?!蓖跄擞柚V芮鸬霉?jié),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背?,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陽城,兵十馀萬,破陽城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fā)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吳王渡淮,走丹徒,保東越,兵可萬馀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啖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太子駒亡走閩越。吳、楚反,凡三月,皆破滅,于是諸將乃以太尉謀為是;然梁王由此與太尉有隙。
三王之圍臨菑也,齊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天子復(fù)令路中大夫還報,告齊王堅守,“漢兵今破吳楚矣?!甭分写蠓蛑粒龂鴩R菑數(shù)重,無從入。三國將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不,且見屠?!甭分写蠓蚣仍S,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fā)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zé)o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大夫從漢來,其大臣乃復(fù)勸王無下三國。會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圍已,后圍齊初與三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
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席藁、飲水謝太后。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已罷,可襲,愿收王馀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惫吆铐n頹當(dāng)遺膠西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復(fù)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蓖跞馓贿殿^,詣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于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zhí)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愿聞王發(fā)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今者晁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fā)兵且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已罷兵歸?!睂④娫唬骸巴跗堃藻e為不善,何不以聞?及未有詔、虎符,擅發(fā)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蹦顺鲈t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遂自殺,太后、太子皆死。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皆伏誅。
酈將軍兵至趙,趙王引兵還邯鄲城守。酈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聞吳、楚敗,亦不肯入邊。欒布破齊還,并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
帝以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召立齊孝王太子壽,是為懿王。
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惫珜O玃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quán)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難也;雖墜言于吳,非其正計也。鄉(xiāng)使?jié)币娗閷崳静粡闹?,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jié)而無隙矣。今吳王連諸侯之兵,驅(qū)白徒之眾,西與天子急衡,濟北獨底節(jié)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qū)區(qū)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捍虎狼之?dāng)骋?。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于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籓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于骨髓,恩加于無窮,愿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悅,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間王太傅衛(wèi)綰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綰以中郎將事文帝,醇謹無它。上為太子時,召文帝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文帝且崩,屬上曰:“綰長者,善遇之?!惫噬弦鄬櫲窝?。
夏,六月,乙亥,詔:“吏民為吳王濞等所詿誤當(dāng)坐及逋逃亡軍者,皆赦之。”帝欲以吳王弟德哀侯廣之子續(xù)吳,以楚元王子禮續(xù)楚。竇太后曰:“吳王,老人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奈何續(xù)其后!”不許吳,許立楚后。乙亥,徙淮陽王馀為魯王;南王非為江都王,王故吳地;立宗正禮為楚王;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山王。
◎ 四年戊子,公元前一五三年
春,復(fù)置關(guān),用傳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榮為皇太子,徹為膠東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臨江王閼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fā)兵應(yīng)之。其相曰:“王必欲應(yīng)吳,臣愿為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yīng),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zé)o二心。及吳、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為貞信,勞苦之,曰:“南方卑濕?!贬阃跬跤跐币园]江王以邊越,數(shù)使使相交,徙為衡山王,王江北。
◎ 五年己丑,公元前一五二年
春,正月,作陽陵邑。夏,募民徙陽陵,賜錢二十萬。
遣公主嫁匈奴單于。
徙廣川王彭祖為趙王。
濟北貞王勃薨。
◎ 六年庚寅,公元前一五一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為妃;及即位,為皇后,無寵。秋,九月,皇后薄氏廢。
楚文王禮薨。
初,燕王臧荼有孫女曰臧兒,嫁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更嫁長陵田氏,生男分、勝。文帝時,臧兒長女為金王孫婦,生女俗。臧兒卜筮之,曰:“兩女皆當(dāng)貴。”臧兒乃奪金氏婦,金氏怒,不肯予決;內(nèi)之太子宮,生男徹。徹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
及帝即位,長男榮為太子。其母栗姬,齊人也。長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宮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帝,故怒而不許;長公主欲與王夫人男徹,王夫人許之。由是長公主日讒栗姬而譽王夫人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有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陰使人趣大行請立栗姬為皇后。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誅大行。
◎ 七年辛卯,公元前一五零年
冬,十一月,己酉,廢太子榮為臨江王。太子太傅竇嬰力爭不能得,乃謝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乙巳,太尉周亞夫為丞相。罷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膠東王徹為皇太子。
是歲,以太仆劉舍為御史大夫,濟南太守郅都為中尉。始,都為中郎將,敢直諫。嘗從入上林,賈姬如廁,野彘卒來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fù)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上乃還,彘亦去。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由此重都。都為人,勇悍公廉,不發(fā)私書,問遺無所受,請謁無所聽。及為中尉,先嚴酷,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cè)目而視,號曰“蒼鷹?!?/p>
◎ 中元年壬辰,公元前一四九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 二年癸巳,公元前一四八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臨江王榮坐侵太宗廟壖垣為宮,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間與臨江王。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殺之。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立皇子越為廣川王,寄為膠東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親有功,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出蹕入警。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以詭為中尉。勝、詭多奇邪計,欲使王求為漢嗣。栗太子之廢也,太后意欲以梁王為嗣,嘗因置酒謂帝曰:“安車大駕,用梁王為寄?!钡酃蛳e身曰:“諾?!绷T酒,帝以訪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禍亂,五世不絕。小不忍,害大義,故《春秋》大居正?!庇墒翘笞h格,遂不復(fù)言。王又嘗上書;“愿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梁國士眾筑作甬道朝太后?!痹坏冉越ㄒ詾椴豢?。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謀,陰使人刺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馀人。賊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賊,果梁所為。上遣田叔、呂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孫詭、羊勝;詭、勝匿王后宮,使者十馀輩至梁,責(zé)二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nèi)史韓安國以下舉國大索,月馀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shù)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也?!卑矅唬骸芭R江王鳣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shù)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勝、詭?!蓖跄肆顒佟⒃幗宰詺?,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鄒陽入長安,見皇后兄王信說曰:“長君弟得幸于上,后宮莫及;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誅,太后無所發(fā)怒,切齒側(cè)目于貴臣,竊為足下憂之。”長君曰:“為之奈何?”陽曰:“長君誠能精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jié)于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于骨髓,而長君之弟幸于兩宮,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為事,及舜立為天子,封之于有卑。夫仁人之于兄弟,無藏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后世稱之。以是說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遍L君曰:“諾?!背碎g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時,太后憂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會田叔等按梁事來還,至霸昌廄,取火悉燒梁之獄辭,空手來見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對曰:“死罪。有之?!鄙显唬骸捌涫掳苍冢俊碧锸逶唬骸吧衔阋粤菏聻閱栆?。”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誅,是漢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謁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為之者,獨在幸臣羊勝、公孫詭之屬為之耳,謹已伏誅死,梁王無恙也?!碧舐勚?,立起坐餐,氣平復(fù)。
梁王因上書請朝。既至關(guān),茅蘭說王,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于長公主園。漢使使迎王,王已入關(guān),車騎盡居外,不知王處。太后泣曰:“帝果殺吾子!”帝憂恐。于是梁王伏斧質(zhì)于闕下謝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復(fù)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guān)。然帝益疏王,不與同車輦矣。帝以田叔為賢,擢為魯相。
◎ 三年甲午,公元前一四七年
冬,十一月,罷諸侯御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于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廢栗太子,周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條侯之短。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钡圩屧唬骸笆?,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行耳。自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钡墼唬骸罢埖门c丞相議之。上與丞相議。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钡勰欢?。其后匈奴王徐廬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勸后。丞相亞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zé)人臣不守節(jié)者乎?”帝曰:“丞相議不可用?!蹦讼し庑鞆]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九月,戊戌,亞夫免;以御史大夫桃侯劉舍為丞相。
◎ 四年乙未,公元前一四六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 五年丙申,公元前一四五年
夏,立皇子舜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zāi)。九月,詔:“諸獄疑,若雖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厭者,輒讞之?!?br /> 地震。
◎ 六年丁西,公元前一四四年
冬,十月,梁王來朝,上疏欲留;上弗許。王歸國,意忽忽不樂。
十二月,改諸廷尉、將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竇太后聞之,哭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子!”帝哀懼,不知所為;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為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為王:買為梁王,明為濟川王,彭離為濟東王,定為山陽王,不識為濟陰王;女五人皆食湯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說,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及死,藏府馀黃金尚四十馀萬斤。他物稱是。
上既減笞法,笞者猶不全;乃更減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長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節(jié)。當(dāng)笞得笞臀;畢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輕,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zhàn)死者二千人。隴西李廣為上郡太守,嘗從百騎出,卒遇匈奴數(shù)千騎。見廣,以為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shù)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必不敢擊我?!睆V令諸騎曰:“前!”未到匈奴陣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庇谑呛T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馀騎奔,射殺白馬將而復(fù)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歸其大軍。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上乃召濟南都尉南陽寧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陽共王喜薨。
◎ 后元年戊戌,公元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司;有司所不能決,移廷尉;讞而后不當(dāng),讞后不為失。欲令治獄者務(wù)先寬?!?br />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上庸地震二十二日。壞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衛(wèi)綰為丞相,衛(wèi)尉南陽直不疑為御史大夫。初,不疑為郎,同舍有告歸,誤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覺亡,意不疑,不疑謝有之,買金償。后告歸者至而歸金,亡金郎大慚。以此稱為長者,稍遷至中大夫。人或廷毀不疑,以為盜嫂,不疑聞,曰:“我乃無兄?!比唤K不自明也。帝居禁中,召周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本訜o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污亞夫。書既聞,上下吏。吏簿責(zé)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召詣廷尉。廷尉責(zé)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歐血而死。
是歲,濟陰哀王不識薨。
◎ 二年己亥,公元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動。
三月,匈奴入雁門,太守馮敬與戰(zhàn),死。發(fā)車騎、材官屯雁門。
春,以歲不登,禁內(nèi)郡食馬粟;沒入之。
夏,四月,詔曰:“雕文刻鏤,傷農(nóng)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工者也。農(nóng)事傷則饑之本,女工害則寒之原也。夫饑寒并至而能亡為非者寡矣。朕親耕,后親桑,以奉宗廟粢盛、祭服,為天下先;不受獻,減太官,省繇賦,欲天下務(wù)農(nóng)蠶,素有蓄積,以備災(zāi)害。強毋攘弱,眾毋暴寡;老耆以壽終,幼孤得遂長。今歲或不登,民食頗寡,其咎安在?或詐偽為吏,以貨賂為市,漁奪百姓,侵牟萬民??h丞,長吏也;奸法與盜盜,甚無謂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職;不事官職、耗亂者,丞相以聞,請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五月,詔貲算四得官。
秋,大旱。
◎ 三年庚子,公元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大微;月貫天廷中。
春,正月,詔曰:“農(nóng),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幣用,不識其終始。間歲或不登,意為末者眾,農(nóng)民寡也。其令郡國務(wù)勸農(nóng)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吏發(fā)民若取庸采黃金、珠、玉者,坐贓為盜。二千石聽者,與同罪?!?br />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宮。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陽陵。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
班固贊曰:孔子稱:“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毙旁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軌不勝,漢興,掃除煩苛,與民休息;至于孝文,加這以恭儉;孝景遵業(yè)。五六十載之間,至于移風(fēng)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漢言文、景,美矣!
漢興,接秦之弊,作業(yè)劇而財匱,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時,為天下初定,復(fù)馳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量吏祿,度官用,以賦于民。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yǎng)焉,不領(lǐng)于天下之經(jīng)費。漕轉(zhuǎn)山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shù)十萬石。繼以孝文、孝景,清凈恭儉,安養(yǎng)天下,七十馀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zāi),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馀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而阡陌之間成群,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后絀辱焉。當(dāng)此之時,罔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并;豪黨之徒,以武斷于鄉(xiāng)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于奢侈,室廬、輿服僭于上,無限度。物盛而衰,固其變也。自是之后,孝武內(nèi)窮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蕭然,財力耗矣!
譯文及注釋
漢紀八 漢景帝前三年(丁亥,公元前154年)
冬季,十月,梁王來長安朝見景帝。當(dāng)時,景帝沒有立太子,與梁王宴飲時,景帝很舒緩地說:“等我百年之后,把帝位傳給你?!绷和醣硎局t謝,雖然知道這不是認真的話,但心中很高興;竇太后也是如此。詹事竇嬰捧著一杯酒獻給景帝說:“這個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由父親傳給兒子,這是漢朝的規(guī)定,皇上怎么能夠傳給梁王!”竇太后因此憎惡竇嬰;竇嬰便借口有病而辭職;竇太后在準許出入皇宮殿門的名冊上除去了竇嬰的姓名,不許他參加春秋兩季的盛大朝會。梁王因此更加驕橫。
春季,正月,乙巳(二十二日),景帝下達赦令。
彗星出現(xiàn)在西方天空。
洛陽的東宮發(fā)生火災(zāi)。
當(dāng)初,孝文帝在位時,吳國太子進京朝見文帝,得以陪伴皇太子飲酒、博戲。吳太子在博戲過程中與太子爭棋路,態(tài)度不恭;皇太子就拿起棋盤猛擊吳太子,把他打死了。朝廷送他的靈柩回去安葬,靈柩到達吳國,吳王惱怒地說:“天下都是劉氏一家的天下,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何必送回來安葬呢!”吳王又把太子的靈柩送回長安安葬。吳王從此漸漸失去藩臣的禮節(jié),聲稱身體有病,不來朝見皇帝。京城知道吳王是為了兒子的緣故,就拘留和審問吳國的使者;吳王恐懼,開始產(chǎn)生了謀反的念頭。后來,吳王派人代替他去長安行秋季朝見之禮,文帝再一次追問吳王不來朝見的原因,使臣回答說:“吳王其實沒有生?。怀⒕辛袅藥着鷧菄拐?,又治他們的罪,吳王恐懼,所以才聲稱有病。有這么一句話,‘察見深潭中的魚,不吉利’;希望皇上不再追究他以前的過失,讓他改過自新?!边@樣,文帝就釋放了吳國使者,讓他們回去;并且賞賜給吳王幾案和拐杖,表示照顧他年事已高,不必前來朝見。吳王見朝廷不再追究他的罪名,謀反之心也就漸漸消除了。但是,因為他國內(nèi)有冶銅、制鹽的財源,便不向百姓征收賦稅;百姓應(yīng)該為官府服役時,總是由吳王發(fā)給代役金,另外雇人應(yīng)役;每到年節(jié)時,慰問有賢才的士人,賞賜平民百姓;其他郡國的官吏要來吳國捕捉流亡的人,吳國公然阻止,不把罪犯交出去。這樣,前后持續(xù)了四十多年。
晁錯多次上書奏說吳王的罪過,認為可以削減其封地;漢文帝寬厚,不忍心懲罰,所以吳王日益驕橫。等到漢景帝即位,晁錯勸說景帝:“當(dāng)初,高帝剛剛平定天下,兄弟少,兒子們年幼,大封同姓諸侯王,封給齊國七十多座城,封給楚國四十多座城,封給吳國五十多座城;封給這三個并非嫡親的諸侯王的領(lǐng)地,就去了全國的一半。現(xiàn)在,吳王以前因有吳太子之死的嫌隙,假稱有病不來朝見,按照古法應(yīng)當(dāng)處死。文帝不忍心,因而賜給他幾案手杖,對他是恩德極為深厚,他本應(yīng)該改過自新;但他反而更加驕橫無法,利用礦山采銅鑄錢,熬海水制鹽,招誘天下流亡人口,圖謀叛亂。如今,削減他的封地他會叛亂,不削減他的封地,他也會叛亂;如果削減他的封地,他反得快,禍害會小一些;如果不削減他的封地,他反得慢,將來有備而發(fā),禍害更大?!本暗巯铝罟?、列侯、宗室 共同討論晁錯的建議,沒有人敢與晁錯辯駁;只有竇嬰一人堅決反對,從此與晁錯之間產(chǎn)生了矛盾。等到楚王劉戊來京朝見,晁錯借機說:“劉戊去年為薄太后服喪期間,在服喪的居室里私下奸淫,請求處死他。”景帝下詔,免去劉戊的死罪,但把原楚國封地東??な諝w朝廷。另外,在前一年,趙王有罪,朝廷削奪了他的常山郡;膠西王劉因在賣爵事上有不法行為,朝廷削奪了他封地中的六縣之地。
朝廷大臣們正在議論削奪吳王的封地。吳王劉濞恐怕削奪沒有止境,就打算舉兵叛亂;想到其他諸侯王沒有足以共商大事的,聽說膠西王劉勇武,喜歡兵法,諸侯都畏懼他,于是,吳王派中大夫應(yīng)高去親口游說膠西王劉,說:“現(xiàn)在,主上重用奸邪之臣,聽信讒言惡語,侵奪削弱諸侯國,對諸侯王的懲罰極為嚴厲,而且一天比一天厲害。俗語有這樣的說法:‘開頭吃糠,后來就會發(fā)展到吃米?!瘏菄湍z西國,都是著名的諸侯王國,同時朝廷注意,不會有安寧了。吳王身體患有暗疾,已有二十多年不能朝見,時常擔(dān)心受到朝廷懷疑,無法自己表白,縮緊肩膀、腳壓著腳地自我約束,仍怕得不到朝廷的寬容,我私下聽說大王因出賣爵位的過失而受朝廷處置。我所聽到的其他諸侯被削奪封地的事情,若按所犯罪名來處理,都不應(yīng)該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峙鲁⒌挠靡猓粌H僅是要削奪諸侯王的封地吧!”膠西王劉說:“我確實有被削奪的事。你認為該怎么辦?”應(yīng)高說:“吳王自認為與大王面臨著共同的憂患,希望順應(yīng)時勢,遵循情理,犧牲生命去為天下消除禍患,我想您也同意吧?”膠西王大吃一驚,說:“我怎么敢做這樣的事!天子待諸侯雖然很嚴苛,我只有一死了事,怎能起意反叛呢?應(yīng)高說:“御史大夫晁錯,在天子身邊蒙騙蠱惑,侵奪諸侯封地,諸侯王都有背叛之心,從人事來看,形勢已發(fā)展到極點了。彗星出現(xiàn),蝗災(zāi)發(fā)生,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而且愁惱困苦的局勢,正是圣人挺身而出之時。吳王準備對朝廷提出清除晁錯的要求,在戰(zhàn)場上則跟隨于大王之后,縱橫天下,所向無敵,鋒芒所指之處,沒有人膽敢不服。大王若真能許諾一句話,吳王就率領(lǐng)楚王直搗函谷關(guān),據(jù)守滎陽、敖倉的糧庫,敵御漢軍,整治好駐扎之地,恭候大王到來。有幸得到大王光臨,就可以吞并天下,吳王和大王平分江山,不也很好嗎!”膠西王說:“好!”應(yīng)高返歸崐吳國,向吳王匯報,吳王還怕膠西王不實行諾言,就親自前往,到膠西國與劉當(dāng)面約定。膠西國群臣中,有人得知膠西王的圖謀,諫阻說:“諸侯王的封地還不到漢朝廷的十分之二,發(fā)動叛亂而使太后擔(dān)憂,這不是高明的計策?,F(xiàn)在侍奉一個天子,都說不容易;假設(shè)吳與膠西的計劃能夠成功,兩位君主并立相爭,禍患就更多了?!蹦z西王不聽,于是派使者與齊王、川王、膠東王、濟南王約定共同舉事,這些諸侯王都答應(yīng)了。
當(dāng)初,楚元王劉交喜愛書籍,和魯?shù)厝松旯?、穆生、白生都拜浮丘伯為師,學(xué)習(xí)《詩經(jīng)》;等到他當(dāng)了楚王,就任命他們?nèi)藶橹写蠓颉D律幌矚g喝酒;楚元王每次設(shè)宴飲酒時,都特意為穆生準備甜酒。等到楚元王的兒子夷王以及孫子劉戊為王時,也總在舉行宴會時為穆生特備甜酒,但以后就忘記這樣做了。穆生退席而出,說:“應(yīng)該離去了!不特設(shè)甜酒,說明楚王對我已怠慢了;再不離去,楚王將會給我戴上刑具在街市上示眾?!庇谑?,穆生聲稱有病,臥床不起。申公、白生極力勸他繼續(xù)為楚王效力,說:“你就不念先王的恩德嗎?現(xiàn)在楚王一時稍有禮貌不周怎么至于這樣!”穆生說:”《易經(jīng)》上說:‘知道契機的神妙嗎?契機,是動機的微妙變化,是顯示吉兇的先兆。君子看到契機而采取行動,并不整天等待?!韧醵Y待我們?nèi)说脑颍撬闹杏械懒x;現(xiàn)在楚王怠慢我們,是忘記了道義。怎么能和忘記了道義的人長期共處,難道我這樣只是因為那區(qū)區(qū)的禮節(jié)嗎!”于是,穆公聲稱有病,離開了楚國。申公和白生卻繼續(xù)留任楚國。楚王劉戊逐漸荒淫殘暴,太傅韋孟作了一首詩,用來進行委婉的批評,楚王不加理睬,韋孟也離開楚國,去鄒地居住。劉戊因犯罪被朝廷削奪封地,就與吳王劉濞通謀,準備叛亂。申公、白生去勸諫劉戊,劉戊將他們二人罰為罪徒,讓他們被繩拴著,穿著刑徒的紅褐色囚衣,在街市上舂米。休侯劉富派人來勸阻楚王,楚王說:“叔父不與我合作,我一旦起事,就先攻打叔父了!”休侯劉富害怕,就與他的母親太夫人逃奔長安。
及至朝廷削奪吳國會稽郡、豫章郡的文書到達,吳王劉濞就首先起兵,殺死朝廷任命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員;膠西王、膠東王、川王、濟南王、楚王、趙王也都舉兵叛亂。楚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阻楚王劉戊,劉戊殺死了張尚和趙夷吾。趙相建德、內(nèi)史王悍諫止趙王劉遂,劉遂將他們兩人燒死。齊王后悔通謀叛亂,違背與吳楚的盟約,依據(jù)城池進行抵御。濟北王的城墻壞了沒有修好,他的郎中令劫持了他,使他無法舉兵參加叛亂。膠西王和膠東王為統(tǒng)帥,聯(lián)合川王、濟南王共同攻打齊國,圍攻齊國都城臨淄。趙王劉遂把軍隊調(diào)往趙國西部邊境,準備與吳、楚等國軍隊聯(lián)合進攻,又向北方的匈奴派出使者,聯(lián)絡(luò)匈奴一起舉兵。
吳王征發(fā)了所有士卒,下令全國說:“我今年六十二歲了,親自擔(dān)任統(tǒng)帥;我的小兒子十四歲,也身先士卒。所有年齡上與我一樣,下與我的小兒子一樣的人,都征發(fā)從軍!”吳國共征發(fā)了二十多萬人。吳王向南方派出使者去聯(lián)絡(luò)閩、東越,閩和東越也發(fā)兵響應(yīng)。吳王在廣陵起兵,向西渡過淮河,隨即與楚國的軍隊合并,派使者致書諸侯,指控晁錯罪狀,準備聯(lián)合進兵誅殺晁錯。吳、楚兩國軍隊一起攻打梁國,攻破了棘壁,殺死數(shù)萬人;吳、楚聯(lián)軍乘勝前進,兵鋒銳不可當(dāng)。梁孝王派將軍迎擊,又有兩支軍隊被吳楚聯(lián)軍打敗,梁軍士兵都向后逃跑。梁王固守都城睢陽。
當(dāng)初,漢文帝臨終前,告訴太子說:“假若國家有危難,周亞夫足以勝任軍隊統(tǒng)帥的重擔(dān)?!钡鹊狡邍褋y的文書到達朝廷,景帝就任命中尉周亞夫為太尉,統(tǒng)帥三十六位將軍及其部隊,前去迎擊吳、楚叛軍;派遣曲周侯酈寄攻打趙國,派將軍欒布攻打齊境叛軍;景帝又召回竇嬰,任命他為大將軍,讓他率軍駐守滎陽,監(jiān)督用兵于齊國和趙國境內(nèi)的漢軍。
當(dāng)初,晁錯所修改的法令有三十章,諸侯王紛紛議論表示反對。晁錯的父親得知消息,從潁川趕來京師,對晁錯說:“皇上剛剛即位,你當(dāng)權(quán)處理政事,侵奪削弱諸侯,疏離人家的骨肉,輿論都怨恨你,你為什么這樣做呢?”晁錯說:“本當(dāng)這樣做;如果不這樣做,天子不尊貴,宗廟不安寧?!彼母赣H說:“這樣做,劉氏的天下安寧了,但晁氏卻危險了,我離開你回去了!”他父親就服毒自殺,臨死前說:“我不忍心見到大禍臨到我身上!”此后過了十多天,吳、楚等七國就以誅除晃錯為名一同舉兵叛亂。
景帝與晁錯商談出軍平叛的事情,晁錯想讓景帝統(tǒng)兵親征而他自己留守長安;晁錯又建議:“徐縣、僮縣附近一帶,吳國沒有攻占的地方,可以送給吳國,爭取他們退兵。”晁錯一直與吳相袁盎不友善,有晁錯在某處就坐,袁盎總是避開;袁盎出現(xiàn)在何處,晁錯也總是避開;兩人未曾在同一個室內(nèi)說過話。等到晁錯升任御史大夫,派官員審查袁盎接受吳王財物賄賂的事,處以相當(dāng)崐的刑罰,確定袁盎有罪;景帝下詔赦免袁盎,把他降為平民。吳、楚叛亂發(fā)生后,晁錯對御史丞、侍御史說:“袁盎接受了吳王的許多金錢,專門為吳王掩飾,說他不會叛亂;現(xiàn)在,吳王果然反叛了,我想奏請嚴懲袁盎,他肯定知道吳王的密謀?!庇坟?、侍御史說:“如果在吳國叛亂前,治袁盎的罪,可能會中止叛亂密謀;現(xiàn)在叛軍大舉向西進攻,審查袁盎,能有什么作用!況且,袁盎不會參預(yù)密謀。”晁錯猶豫不決。有人把晁錯的打算告知了袁盎,袁盎很害怕,連夜去見竇嬰,對他說明吳王叛亂的原因,希望能面見景帝,親口說明原委。竇嬰入宮奏報景帝,景帝就召見袁盎。袁盎入宮晉見,景帝正與晁錯在調(diào)度軍糧。景帝問袁盎:“現(xiàn)在吳、楚叛亂,你覺得局勢會怎樣?”袁盎回答說:“不值得擔(dān)憂!”景帝說:“吳王利用礦山就地鑄錢,熬海水為鹽,招誘天下豪杰;到年老發(fā)白時舉兵叛亂,如果他沒有計出萬全的把握,難道會起事嗎?為什么說他不能有所作為呢?袁盎回答說:“吳王確實有采銅鑄幣、熬海水為鹽的財利,但哪有什么豪杰被他招誘去了呢!假若吳王真的招到了豪杰,豪杰也會輔佐他按仁義行事,也就不會叛亂了。吳王所招誘的,都是些無賴子弟、沒有戶籍的流民、私鑄錢幣的壞人,所以才能相互勾結(jié)而叛亂?!标隋e說:“袁盎分析得很好?!本暗蹎枺骸皯?yīng)采取什么妙計?”袁盎說:“請陛下讓左右回避?!本暗圩屓送顺?,唯獨還有晁錯在場;袁盎說:“我要說的話,任何臣子都不應(yīng)聽到。”景帝就讓晁錯回避。晁錯邁著小而快的步伐,退避到東邊的廂房中,對袁盎極為惱恨。景帝突然問袁盎,袁盎回答說:“吳王和楚王互相通信,說高皇帝分封子弟為王,各自有封地,現(xiàn)在賊臣晁錯擅自貶謫諸侯,削奪他們的封地,因此他們才造反,準備向西進軍,共同誅殺晁錯,恢復(fù)原有的封地才罷休。現(xiàn)在的對策,只有斬晁錯,派出使臣宣布赦免吳、楚七國,恢復(fù)他們原有的封地,那么,七國的軍隊可以不經(jīng)過戰(zhàn)爭就都會撤走?!庇谑牵暗鄢聊撕荛L時間,說:“不這樣做,還有什么別的辦法?我不會為了愛惜他一個人而向天下謝罪的?!痹徽f:“我計策就是這樣,請皇上認真考慮!”景帝就任命袁盎為太常,秘密收拾行裝,做出使吳王的準備。過了十多天,景帝授意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張歐上疏彈劾晁錯:“辜負皇上的恩德和信任,要使皇上與群臣、百姓疏遠,又想把城邑送給吳國,毫無臣子的禮節(jié),犯下了大逆無道之罪。晁錯應(yīng)判處腰斬,他的父母、妻子、兄弟不論老少全部公開處死?!本暗叟鷱?fù)說:“同意所擬判決?!标隋e對此卻一無所知。壬子(二十九日),景帝派中尉召晁錯,欺騙他說坐著車巡察市中,于是,晁錯穿著上朝的官服在東市被斬首。景帝就派袁盎與吳王的侄子、宗正德侯劉通為使臣,出使吳國。
謁者仆射鄧公正擔(dān)任校尉,向景帝上書分析戰(zhàn)爭情況,在進見皇帝時,景帝問道:“你從軍中而來,聽到晁錯被殺,吳國和楚國撤兵了沒有?”鄧公說:“吳王準備叛亂已有幾十年了;他是因朝廷削奪了他的封地發(fā)怒,殺晁錯只是他的借口,他的本意不在晁錯啊。再說,朝廷殺晃錯,我擔(dān)心天下的士大夫都不敢再向朝廷進忠言了!”景帝問:“為什么?”鄧公說:“晁錯憂慮諸侯王國勢力過于強大,朝廷不能制服,所以,請求削減王國封地,從而尊崇朝廷,這本來是造福萬世的好事。計劃剛剛實行,他本人突然被殺。這樣做,對內(nèi)堵塞了忠臣的口,對外替諸侯王報了仇,我私下認為陛下不應(yīng)該如此?!庇谑?,景帝深深地感嘆說:“您說得對,我也很后悔殺了晁錯!”
袁盎、劉通到達吳國,吳軍和楚軍已開始進攻梁國的壁壘了。宗正劉通因是同姓親屬,先入內(nèi)會見吳王,告知吳王,讓他跪拜接受皇帝的詔書。吳王聽說袁盎來了,估計到他要勸說自己撤兵,就笑著回答說:“我已經(jīng)做了東方的崐皇帝了,還向誰跪拜呢!”吳王不肯與袁盎見面,把他留在軍營中,準備強迫他擔(dān)任吳軍 的將領(lǐng);袁盎不答應(yīng),吳王派人把他關(guān)押起來,準備殺死他。袁盎尋機逃脫回來向景帝匯報出使情況。
太尉周亞夫?qū)暗壅f:“楚軍剽悍敏捷,與他們正面交鋒很難取勝,我建議放棄梁國,先斷絕吳、楚軍隊的糧道,這樣才可以制服它們。”景帝同意了這個部署。周亞夫乘坐著六輛驛站的馬車,將去滎陽與大軍會合。走到霸上,趙涉攔住去路,勸說周亞夫:“吳王一直很富有,早就收買了一批甘愿為他獻身的刺客,現(xiàn)在得知將軍將去前線,必定會在崤山、澠池之間的險要地段安排刺客對付您;況且軍事行動最講究秘密,將軍為什么不改變路線,從此處向右走,經(jīng)過藍田,出武關(guān),抵達洛陽!這樣繞著走,不過差一兩天,卻可以直接進入洛陽武庫,擂響戰(zhàn)鼓。參與叛亂的諸侯王聽到了,會認為將軍是自天而降呢!”太尉按照他的計策行事,到達洛陽,高興地說:“七國共同叛亂,我乘坐驛車平安到達此處,真是出乎意料之外?,F(xiàn)在我已駐守滎陽,滎陽以東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敝軄喎蚺晒倮羲阉麽派?、澠池之間,果然抓住了吳國的伏兵。周亞夫就向景帝奏請,讓趙涉擔(dān)任護軍。
太尉周亞夫領(lǐng)兵向東北到達昌邑。吳軍猛烈進攻梁國,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條侯周亞夫求救,周亞夫不答應(yīng)。梁王又派使臣向景帝告狀,說周亞夫不肯救援。景帝派使臣命令周亞夫援救梁國,周亞夫不執(zhí)行皇帝詔令,仍堅守營壘,不派軍隊出戰(zhàn);但他卻命令弓高侯韓頹當(dāng)?shù)热寺暑I(lǐng)輕騎兵,奔襲淮泗口,斷絕吳、楚軍隊的后路,堵塞吳、楚的糧道。梁國派中大夫韓安國及楚相張尚的弟弟張羽為將軍;張羽作戰(zhàn)勇猛,韓安國指揮持重,才得以挫敗吳軍。吳軍想向西進兵,但因梁軍據(jù)城死守,便不敢越過梁向西進兵;因此,吳軍就前來進攻條侯周亞夫的軍隊,兩軍在下邑相遇,吳軍急于求戰(zhàn)。條侯堅守壁壘不肯交戰(zhàn);吳軍糧道斷絕,士卒饑餓,多次挑戰(zhàn),周亞夫始終不應(yīng)戰(zhàn)。周亞夫的軍營中,夜間突然驚亂,內(nèi)部互相攻擊,甚至鬧到了周亞夫的大帳附近,周亞夫堅持睡著不起,過了一會兒,就恢復(fù)平靜了。吳軍向漢軍營壘的東南角調(diào)集軍隊,周亞夫卻命令營中加強對西北方向的防御,不久,吳、楚的精兵果然突襲漢營西北,因漢軍早有防備,不能攻入。吳、楚軍隊中,有許多士卒餓死或者背叛離散,吳王就領(lǐng)兵撤退了。二月,周亞夫派出精銳軍隊追擊,大敗吳、楚軍隊。吳王劉濞丟下他的軍隊,與幾千名精壯士兵連夜逃跑;楚王劉戊自殺。
吳王剛開始舉兵叛亂時,吳國臣子田祿伯擔(dān)任大將軍。田祿伯說:“大軍集結(jié)向西進攻,沒有可以出奇兵的通道,難以成功。我請求給我五萬人馬,另外沿長江、淮河逆流而上,占領(lǐng)淮南、長沙,攻入武關(guān),與大王主力軍隊會師,這也是一路奇兵?!眳峭醯奶觿褡枵f:“大王以造反為名義,這樣的軍隊不能讓別人帶領(lǐng),假若別人也背叛您,又該怎么辦?況且,讓別人全權(quán)指揮一崐支軍隊,又走另外一條路,容易產(chǎn)生許多其他利害問題,只是白白地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吳王就沒有批準田祿伯的請求。
吳國的青年將領(lǐng)桓將軍勸吳王說:“吳國軍隊步兵多,步兵利于在險阻的地方作戰(zhàn);漢軍中以戰(zhàn)車、騎兵為主力,戰(zhàn)車和騎兵利于在平原地區(qū)作戰(zhàn)。希望大王不進攻沿途的城池,揮兵直進,迅速向西進兵,占領(lǐng)洛陽武庫,利用敖倉的糧食供應(yīng)軍隊,憑借山勢和黃河天險號令諸侯,這樣,即使沒有進入函谷關(guān),天下就已經(jīng)被您平定了。如果大王進軍緩慢,因沿途攻占城邑而延誤時機,漢軍戰(zhàn)車、騎兵到來,沖入梁國和楚國的郊野,您的大事就失敗了?!眳峭跽髟兝蠈④妭兊囊庖?,老將們說:“這個青年人,讓他去沖鋒陷陣還可以,怎么懂得全局戰(zhàn)略呢!”于是,吳王不采用恒將軍的計策。
吳王獨攬全軍指揮權(quán)。在吳軍尚未渡過淮河時,吳王就把投靠他的眾賓客任命為將軍、校尉、軍候、軍司馬,唯獨周丘沒有得到任用。周丘是下邳人,流亡到吳國,以賣酒為生,品行不好;吳王劉濞很鄙視他,所以未予任用。周丘就自己求見吳王,說:“我因為沒有本事,不能在軍隊中為您效力。我不敢要求帶兵做官,只希望從大王處得到漢朝的一個符節(jié),必定做成一番事業(yè)來回報大王?!眳峭蹙徒o了他。周丘得到符節(jié),連夜驅(qū)車進入下邳縣城;這時,下邳的官民得知吳王叛亂,都據(jù)城防守。周丘到達驛站,傳召縣令進入室內(nèi),命令他的隨從用罪名把縣令殺死,于是召見與他的兄弟們友善的有權(quán)勢的官吏說:“吳王已經(jīng)造反,大軍馬上就到,屠滅下邳城不過用吃頓飯的時間;如果先歸降吳王,家室必定保全,有本事的人還能立功封侯?!惫倮舫鋈ズ螅D(zhuǎn) 告給其他人,下邳的官民就都歸順了吳王。周丘一夜之間得到了三萬人,派人向吳王匯報,就率領(lǐng)他的軍隊向北方攻取城邑;打到城陽時,周丘的軍隊已有十多萬人了,打敗了城陽中尉指揮的軍隊。周丘得知吳王失敗逃走,自已估計無法和他共同成就事業(yè)了,就領(lǐng)兵返回下邳,還沒有到達,因背上生毒瘡而死去。
壬午晦(三十日),發(fā)生日食。
因為吳王劉濞丟掉軍隊自己逃跑,吳軍就崩潰瓦解了,許多部隊漸漸向太尉條侯周亞夫和梁國的軍隊投降。吳王劉濞渡過淮河,逃到丹徒縣,依附東越,以求自保,約有軍隊一萬多人,并召集逃散的士兵。漢朝派人用金錢利祿收買東越首領(lǐng),東越首領(lǐng)就騙吳王出來慰勞軍隊,派人用矛戟刺殺了吳王,裝上他的頭顱,派人乘傳車疾馳到漢朝廷報告。吳國太子劉駒逃亡到閩越國。吳、楚叛亂,共三個月的時間,就全被平定了,這時,所有將領(lǐng)都認為太尉周亞夫的戰(zhàn)略布署是正確的;但是,梁王卻因此與太尉有了矛盾。
當(dāng)膠西王等三個諸候王的叛軍圍困臨的時候,齊王派一位姓路的中大夫向景帝報告。景帝又命令這位姓路的中大夫返回齊國復(fù)命,告訴齊王堅守臨,說:“朝廷軍隊已經(jīng)打敗吳楚叛軍了。”路中大夫趕回時,三國的軍隊已把臨城重重包圍,無法入城。三國的將領(lǐng)迫使路中大夫與他們結(jié)盟,說:“你反過來說:‘漢朝廷的軍隊已被打敗了,齊國趕快向三個王國的軍隊投降吧。不然,臨就要被屠滅了。’”路中大夫應(yīng)允了,到了城下,遠遠見到齊王,他就說:“漢已經(jīng)派出了百萬大軍,讓太尉周亞夫指揮,打敗了吳楚軍隊,正領(lǐng)兵前來救齊,齊一定要堅守不降!”三個王國的將領(lǐng)殺死了路中大夫。齊都城當(dāng)初被圍緊急時,齊王曾暗中與三個王國聯(lián)絡(luò),準備參預(yù)叛亂,盟約未定;恰好路中大夫從漢朝廷而來,齊王的大臣們又勸他不能向三國叛軍投降。恰逢漢將欒布、平陽侯曹襄等率軍到達齊國,打敗了三國的軍隊。解除了臨之圍以后,漢軍將領(lǐng)聽說齊王當(dāng)初與三國密謀勾結(jié),就準備調(diào)集軍隊攻打齊國。齊孝王害怕,服毒自殺。
膠西王、膠東王、川王分別領(lǐng)軍隊返回封地。膠西王赤著腳、坐臥在禾稈編的席上飲水,向太后請罪。膠西王的太子劉德說:“漢軍已開始撤兵,據(jù)我觀察,他們已很疲乏,可以突襲,希望召集大王的殘余軍隊去襲擊他們!如果突襲不能獲勝,再逃入海島隱蔽,也還不晚。”膠西王說:“我的部隊都已殘破,無法作戰(zhàn)了?!惫吆铐n頹當(dāng)給膠西王送來一封信,信中說:“我奉皇帝詔令誅殺不義的人,投降的,赦免他的罪名,恢復(fù)原有的官爵;不投降的,一定要消滅他。你準備選擇哪一條道路?等待你做出選擇,我好采取相應(yīng)的處置措施?!蹦z西王光著上身、磕著頭來到漢軍營壘前請謁,他說:“我劉遵法不謹慎,驚駭了百姓,竟使將軍辛苦地遠道來到我們這個窮國,我請求處以剁成肉醬的懲罰!”弓高侯手持指揮作戰(zhàn)用的金鼓來見他,說:“你被發(fā)兵的舉動害苦了,我希望聽你解釋發(fā)兵的原因?!蹦z西王一邊磕頭一邊跪著向前走,回答說:“當(dāng)時,晁錯是受天子信任的執(zhí)政大臣,變更高皇帝的法令,侵奪諸侯王國的封地。我們認為他的做法不符合道義,恐怕他敗壞、擾亂天下,所以我們七國才發(fā)兵,準備殺晁錯?,F(xiàn)在聽說晁錯已被皇帝處死,我們就很謹慎地撤兵回國了。”韓將軍說:“你如果認為晃錯不好,為什么不向皇上奏報?并在沒有接到皇上詔令和調(diào)兵虎符的情況下,擅自調(diào)發(fā)軍隊去進攻忠于朝廷的封國?由此看來,你們發(fā)兵的用意,不只是想殺晃錯?!表n將軍就拿出詔書,向膠西王宣讀,然后說:“你自己考慮應(yīng)該怎樣處置吧!”膠西王說:“像我劉這樣的人,死有余辜!”于是自殺了,膠西王國的太后、太子都死了。膠東王、川王、濟南王都被處死。
酈將軍的軍隊到達趙國,趙王領(lǐng)兵從邊界返回都城邯鄲,據(jù)城自守。酈寄發(fā)動進攻,連續(xù)用兵七個月,沒有攻破邯鄲城。匈奴得知吳軍和楚軍失敗,也不肯進入邊境援救趙王。欒布平定齊國率軍返回,與酈將軍的軍隊會合,引河水淹灌邯鄲;城墻毀壞,趙王劉遂自殺。
景帝因為齊國首先抵御叛軍,后來因迫于形勢與叛軍有串聯(lián),不是齊王的罪過,就召來齊孝王的太子劉壽,立為齊王,他就是齊懿王。
濟北王也準備自殺,以求僥幸保全他的妻子兒女。齊國人公孫對濟北王說:“我請求試為大王去勸說梁王,通過他向皇上解釋;如果我的勸說不被采納,大王再死也不晚?!惫珜O就去求見梁王,說:“濟北國的封地,東邊鄰近強大的齊國,南面連接著吳國和越國,北面受到燕國和趙國的威脅。這是一個四面受敵,隨時有可能被人瓜分的國家,濟北王的權(quán)謀不足以自守封地,實力不足以防御外敵入侵,又沒有什么奇方妙計可用來抵御災(zāi)難;雖然他曾失言答應(yīng)與吳國聯(lián)合行動,卻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只不過是為形勢所迫。假若當(dāng)初濟北王表露出忠于朝廷的真心,顯示出不順從吳王的痕跡,那么,吳國一定會先放過齊國,攻占濟北國,招誘燕國、趙國而統(tǒng)領(lǐng)它們,這樣,崤山以東的諸侯聯(lián)盟就會形成,并可連成完整的一片?,F(xiàn)在吳王會合七國的軍隊,驅(qū)使沒有受過訓(xùn)練的徒眾,向西進軍與天子爭奪天下;而只有濟北一國固守臣節(jié)不歸降吳王,使吳國喪失盟友而孤立無援,只能艱難地單獨進軍,結(jié)果土崩瓦解,一蹶不振,追尋其原因,未必不是濟北國堅守不降所做出的貢獻。用微不足道的濟北國,與幾國叛軍相抗衡,這就如同弱小的羊羔牛犢與兇猛的虎狼搏斗一樣。濟北王恪盡職守,不肯屈服,可稱得上忠心耿耿了。濟北王有這樣的功業(yè)道義,竟然還受到朝廷的懷疑,整天縮肩低頭,手足無措,使他產(chǎn)生了后悔當(dāng)初沒有與吳王聯(lián)合行動的念頭,這對國家是不利的。我害怕那些恪盡職守的封國諸侯,都由此而產(chǎn)生疑慮!我私下估計:在當(dāng)今能夠經(jīng)過西方的山險,直入長樂宮和未央宮,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勇于據(jù)理力爭的,只有大王您一個人;這樣,上有保全面臨亡國厄運的濟北國的功德,下有安定百姓的名譽,您的功德及于骨髓,您的恩惠世代相傳,希望大王認真考慮這件事!”梁孝王聽了很高興,派人急速進京向朝廷奏報;因此,濟北王得以不坐罪,被改封到川國為王。
河間王太傅衛(wèi)綰進攻吳、楚叛軍有功,景帝任命他為中尉。衛(wèi)綰曾以中郎將的身分侍奉文帝,除寬厚謹慎之外,沒有其他特長。景帝做太子的時候,曾召請文帝的左右侍從飲酒,而衛(wèi)綰推說身體有病不去參加宴會。文帝臨終前,囑咐景帝說:“衛(wèi)綰是忠厚長者,你要好好對待他!”所以,景帝也寵幸信任他。
夏季,六月,乙亥(二十五日),景帝下詔說:“官吏百姓被吳王劉濞等人連累而應(yīng)當(dāng)判罪的,以及從軍而逃亡的,都給予赦免?!?/p>
景帝打算讓吳王之弟哀侯劉廣的兒子劉德接續(xù)當(dāng)吳王,讓楚元王的兒子劉禮接續(xù)當(dāng)楚王。竇太后說:“吳王是宗室中的老人,理應(yīng)為宗室做忠于朝廷的表率;但他卻首先發(fā)難,率領(lǐng)七國叛亂,擾亂天下,為什么給他續(xù)后!”不許再立吳王,允許楚王續(xù)后。乙亥(二十五日),景帝改封淮陽王劉余為魯王;改封汝南王劉非為江都王,管轄原屬吳國的封地;立宗正劉禮為楚王;立皇子劉端為膠西王,劉勝為中山王。
前四年(戊子,公元前153年)
春季,重新設(shè)置關(guān)卡,憑符傳出入。
夏季,四月,己巳(二十三日),景帝立皇子劉榮為皇太子,劉徹為膠東王。
六月,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臨江王劉閼去世。
冬季,十月,戊戌晦(疑誤),出現(xiàn)日食。
當(dāng)初,吳、楚七國叛亂,吳王的使者到達淮南國,淮南王想發(fā)兵響應(yīng)吳王。他的丞相說:“大王如果一定要響應(yīng)吳王,我愿意出任將領(lǐng)。”淮南王就把軍隊交給他指揮?;茨蠂呢┫嗾莆哲姍?quán)之后,就據(jù)城防守,不聽從淮南王的指揮而效忠漢朝廷,漢朝廷也派曲城侯領(lǐng)兵援救淮南國,因此淮南王得以保全。
吳王的使者到廬江,廬江王不答應(yīng)與吳王聯(lián)合,而與南越國多次互通使臣。吳王的使者到衡山,衡山王堅守城池,對朝廷忠心不二。等到吳、楚叛軍被打敗后,衡山王入京朝見景帝。景帝認為他忠貞,就慰問他說:“南方地勢低而潮濕?!备姆夂馍酵鯙闈蓖?,以示褒獎。廬江王因與南越國相鄰,多次派使者與南越交結(jié),景帝把他改封為衡山王,在長江以北為王。
前五年(己丑,公元前152年)
春季,正月,興建陽陵邑。夏季,景帝下令召募百姓遷居陽陵,賜給二十萬銅錢。
景帝送公主出嫁匈奴單于。
景帝改封廣川王劉彭祖為趙王。
濟北王劉勃去世。
前六年(庚寅,公元前151年)
冬季,十二月,天空打雷,降雨多日。
當(dāng)初,景帝做太子的時候,薄太后給他選定了一個薄氏女子為妃;及至景帝做了皇帝,薄氏就成了皇后,卻不受景帝的寵幸。秋季,九月,皇后薄氏被廢。
楚王劉禮去世。
當(dāng)初,燕王臧荼有個孫女,名叫臧兒,嫁給槐里王仲為妻,生下兒子王信和兩個女兒之后,王仲死了;臧兒便改嫁長陵人田氏,生下兒子田和田勝。漢文帝時,臧兒的大女兒嫁給金王孫為妻,生下女兒金俗。臧兒替子女占卜命 運,卜人說:“兩個女兒都應(yīng)當(dāng)是尊貴的命。”臧兒就從金王孫家中奪回女兒,金王孫憤怒,不肯與妻子分手;臧兒卻把大女兒送到太子宮中,生下兒子劉徹。王夫人懷著劉徹的時候,曾夢見太陽進入她的懷中。
等到景帝即位,大兒子劉榮被立為太子;太子劉榮的生母栗姬,是齊國人。景帝的姐姐長公主劉嫖,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栗姬因為后宮中各位美人都是由長公主推薦給景帝的,所以對長公主很惱怒而未予同意。長公主又想把女兒嫁給王夫人所生的皇子劉徹,王夫人同意了。從此之后,長公主每天都在景帝面前說栗姬的壞話而稱贊王夫人的美德;景帝自己也覺得王夫人賢惠,又有從前夢日入懷的祥瑞符兆,對是否應(yīng)改立太子和皇后的事,猶豫未定。王夫人知道景帝恨栗姬,趁著景帝怒火未熄,暗中派人去催促大行,讓大行請求景帝立栗姬為皇后。景帝大怒,說:“這是你應(yīng)該說的話嗎!”就把大行問罪處死了。
前七年(辛卯,公元前150年)
冬季,十一月,己酉(疑誤 ),景帝廢掉太子劉榮,改封他為臨江王。太子太傅竇嬰極力勸諫,未能改變景帝的決定,就自稱有病,請求免職。栗姬憤恨而死。
庚寅晦(疑誤),出現(xiàn)日食。
二月,丞相陶青被罷免。乙巳(十六日),太尉周亞夫出任丞相。景帝詔令罷除太尉這一官職。
夏季,四月,乙巳(十七日),景帝立王氏為皇后。
丁巳(二十九日),景帝立膠東王劉徹為皇太子。
這一年,景帝任命太仆劉舍任御史大夫,任命濟南郡太守郅都為中尉。
從前,郅都擔(dān)任中郎將,敢于直言進諫。他曾經(jīng)跟隨景帝進入上林苑,當(dāng)賈姬去上廁所時,一頭野豬突然闖入廁所。景帝用眼光示意郅都去救護賈姬,郅都站立不走;景帝打算自己拿著武器去救賈姬,郅都跪伏在景帝面前說:“失去了一個姬妾,又會有另一個姬妾進宮,天下所缺少的,難道是賈姬這一類的人嗎!陛下縱然不愛惜自己,又如何對待宗廟和太后!”景帝就走了回來,崐野豬也離去了。太后聽說了這件事,賞賜給郅都一百斤黃金,從此器重郅都。郅都為人勇猛有力,公正廉潔,不拆閱私人給他的書信,不接受問候饋贈的禮品,不理睬托人情、拉關(guān)系的要求。及至做了中尉,倡導(dǎo)嚴厲酷苛的作風(fēng),執(zhí)行法律進行賞罰,不避開皇親國戚。列侯和宗室皇族見到郅都,都側(cè)目而視,送他一個綽號叫“蒼鷹”。
中元年(壬辰,公元前149年)
夏季,四月,乙巳(二十三日),景帝頒布詔令大赦天下。
發(fā)生地震,衡山國的原都一帶降冰雹,最大的冰雹直徑達一尺八寸。
中二年(癸巳,公元前148年)
春季,二月,匈奴入侵燕國封地。
三月,臨江王劉榮因為修建宮室侵占了太宗廟前空地上的圍墻而犯了罪,景帝征他去中尉府接受審問。臨江王想要寫字用的刀筆,以寫信向景帝謝罪,而中尉郅都禁止官吏提供刀筆。魏其侯派人把刀筆送給了臨江王。臨江王寫完了向景帝謝罪的信之后,就自殺了。竇太后聽說了這件事,很惱怒;后來就加以嚴重的罪名,把郅都殺死了。
夏季,四月,在西北天空出現(xiàn)一顆異星。
景帝封立皇子劉越為廣川王,劉寄為膠東王。
秋季,九月,甲戌晦(三十日),出現(xiàn)日食。
當(dāng)初,梁孝王因為與景帝是一母所生,關(guān)系最為親密,又有平定吳、楚叛亂的大功,被賜予天子使用的族旗,有成千上萬的車輛馬匹做隨從,出稱“蹕”,入稱“警”,都要清道戒嚴。梁孝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任命公孫詭為中尉。羊勝和公孫詭有許多奇詭不正的計謀,想慫恿梁孝王爭取成為漢景帝的繼承 人。當(dāng)栗太子被廢的時候,竇太后想讓梁王為帝位繼承人,曾利用宴飲的時候?qū)暗壅f:“你出入乘坐大駕和安車,要讓梁王在你身旁。”景帝跪坐在席上,挺直了身回答說:“好?!焙韧炅司疲暗劬痛苏髟兇蟪紓兊囊庖?,大臣袁盎等人說:“不成。過去宋宣公不傳位給兒子而傳位給弟弟,因此產(chǎn)生了禍亂,禍亂持續(xù)了五代人。小處不忍心,會傷害大義,所以《春秋》贊成大義為主宰。”因此,太后的意見被阻止,也就再不提讓梁王繼承帝位了。梁王又曾經(jīng)上書給景帝:“希望賜給我能容得下車輛通過的地方,直達太后居住的長樂宮,我自己派梁國的士兵修筑一條甬道,以便朝見太后?!痹坏却蟪级冀ㄗh不批準梁王的請求。
梁王因此怨恨袁盎和參與議論的大臣,就和羊勝、公孫詭商量,暗中派人刺殺了袁盎及其他參與議論的大臣十多人。刺客沒有抓到,于是景帝估計與梁王有關(guān);追查刺客,果然是梁王派來的。景帝派田叔、呂季主前往梁國查究此案,逮捕公孫詭和羊勝;公孫詭和羊勝躲藏在梁王的后宮中。朝廷派出的十多批使臣先后來到梁國,嚴厲地責(zé)問二千石官員。梁相軒丘豹和內(nèi)史韓安國及以下官員,進行了全國性大搜捕,經(jīng)過一個多月,沒有抓到公孫詭和羊勝。韓安國得知公孫詭和羊勝藏匿在梁王宮中,就進入王宮去見梁王,哭著說:“君主蒙受恥辱,臣子應(yīng)該為他而死。大王身邊沒有良臣輔佐,所以才鬧到這種地步?,F(xiàn)在捉不到羊勝、公孫詭,我請求與您訣別,賜我自殺!”梁王說:“為什么至于這樣呢!”韓安國淚如泉涌,說:“大王自己估計您與皇上的關(guān)系,比起皇上和臨江王來,哪一個更親?”梁王說:“我不如臨江王?!表n安國說:“臨江王是皇上的親生長子,又曾是太子,因為一句錯話,被廢去太子,封為臨江王;又因為修宮侵占圍墻的事,終于在中尉府自殺。為什么這樣呢?皇上治理天下終究不能因為私情而干擾公事?,F(xiàn)在大王身為諸侯,受奸臣胡言亂語的引誘,違犯皇上的禁令,擾亂尊嚴的法律?;噬弦驗樘筇蹛勰木壒?,才不忍心按國法來懲辦您;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改過自新,大王卻始終不覺悟。假若太后即刻去世,大王還依靠誰呢?話還沒有說完,梁王淚流滿面,向韓安國賠罪說:“我現(xiàn)在就交出羊勝和公孫詭。”梁王就命令羊勝、公孫詭都自殺,交出了他們的尸體。景帝因此怨恨梁王。
梁王恐懼,派鄒陽到達長安,去見皇后的哥哥王信說:“您的妹妹得到皇上的寵幸,在后宮沒人能比得上,但是您的行為卻有許多不遵循道理的地方。現(xiàn)在如果袁盎被殺一事追究到底,梁王被依法處死,太后的怒火無處發(fā)泄,就會向貴臣咬牙側(cè)目地痛恨,我私下為您擔(dān)憂?!蓖跣耪f:“那該怎么辦呢?”鄒陽說:“您如果能好好地勸告皇上,使他能 不深究梁王的事,您一定會受到太后的信任,太后從骨髓中深深感謝您的大德,而您的妹妹可以受到太后和皇上的寵幸,這就會使你們家的榮寵像金城一樣牢固。當(dāng)初,舜的弟弟象,整日只想殺死舜,等到舜做了天子,卻把象封到了有卑。仁義的人對于自己的弟弟,不暗藏怒火,不記過去的怨仇,只是很好地對待他罷了。正因為如此,后代人都稱贊舜。用這番道理去勸說皇上,梁王的事就可能僥幸不處置了。”王信說:“好”。他找到一個機會,入宮向景帝說了上面的這番道理,景帝對梁王的惱怒稍稍化解。
這時,太后擔(dān)心梁王的事情,不進飲食,日夜哭泣不止,景帝也很憂慮。正好田叔等人查辦完梁王的事,返回長安,到達霸昌廄,田叔等用火把在梁國辦案取得的證詞全部燒毀,空著手來見景帝。景帝問:“梁王有罪嗎?”田叔崐回答說:“犯死罪的事是有的?!本暗蹎枺骸八淖镒C在哪里?”田叔說:“陛下不要過問梁王的罪證了?!本暗蹎枺骸盀槭裁??”田叔說:“有了罪證,如今不殺梁王,就廢棄了漢朝的法律;如果處死梁王,太后會吃東西沒有滋味,睡不好覺,這樣就會給陛下帶來憂愁?!本暗鄯浅Y澇伤f的道理,讓田叔等人謁見太后,并且說:“梁王不知情;主持這件事的,只有梁王的寵臣羊勝、公孫詭之流,這些人都已經(jīng)按國法處死,梁王沒有受到傷害?!碧舐牭竭@些話,立即起來坐著吃飯,情緒也穩(wěn)定了。
梁王乘機上書請求朝見景帝,已經(jīng)到達函谷關(guān),茅蘭勸說梁王,讓他乘坐著普通的布車,只帶兩名騎士為隨從入關(guān),藏匿在長公主的園內(nèi)。朝廷派使臣迎接梁王,梁王已入關(guān),隨從的車騎都在關(guān)外,不知道梁王的下落。太后哭著說:“皇帝果然殺了我兒子!”景帝很擔(dān)憂害怕。這時,梁王來到皇宮門前,伏在刑具上面,表示認罪,請求處置。太后、景帝喜出望外,三人相對哭泣,恢復(fù)原來的骨肉手足之情,把梁王的隨從官員都召入關(guān)內(nèi)。但是,景帝愈發(fā)疏遠梁王,不再和他乘坐一輛車出入了。景帝認為田叔賢能,就提升他做了魯國的相。
中三年(甲午,公元前147年)
冬季,十一月,朝廷宣布廢除諸侯王國的御史大夫官職。
夏季,四月,發(fā)生了地震。
出現(xiàn)旱災(zāi),朝廷禁止賣酒。
三月,丁巳(疑誤),景帝封立皇子劉乘為清河王。
秋季,九月,發(fā)生蝗災(zāi)。
西北天空出現(xiàn)了一顆異星。
戊戌晦(三十日),出現(xiàn)日食。
當(dāng)初,景帝廢掉栗太子,周亞夫堅決反對,沒有產(chǎn)生作用;景帝因此疏遠了周亞夫。而梁孝王每次來朝見,經(jīng)常對太后說周亞夫的短處。竇太后說:“皇后的哥哥王信可以封侯。”景帝表示謙讓說:“當(dāng)初,您的侄子南皮侯和您的弟弟章武侯,先帝都不封他們?yōu)楹?;等到我即位后才封他們?yōu)楹?;現(xiàn)在王信也不得封侯。”竇太后說:“人生在世,只各自根據(jù)當(dāng)時的情況辦事罷了。當(dāng)年我弟弟竇長君在世時,竟然不得封侯,死后,他的兒子竇彭祖反而得以封為南皮侯,我十分遺憾!皇帝趕快封王信為侯吧。”景帝說:“請允許我和丞相商議此事。”景帝和丞相商議,周亞夫說:“高皇帝約定:‘不是劉氏宗親不得封王,沒有立功的人不得封侯?!F(xiàn)在王信雖然是皇后的哥哥,但沒有立功,如果封他為侯,就違背了前約?!本暗勰?,只好把這件事放下了。后崐來,匈奴王徐盧等六人歸降朝廷,景帝想封他們?yōu)楹?,以鼓勵后來人繼續(xù)歸降。丞相周亞夫說:“他們背叛自己的君主投降陛下,陛下封他們?yōu)楹?,那么還怎樣責(zé)問不守節(jié)操的臣子呢?”景帝說:“丞相的議論不可采用。”于是把徐盧等人全封為列侯。周亞夫因此就自稱有病,請求免職。九月,戊戌(三十日),景帝罷免了周亞夫,任命御史大夫桃侯劉舍為丞相。
中四年(乙未,公元前146年)
夏季,發(fā)生蝗災(zāi)。
冬季,十月,戊午(二十六日),出現(xiàn)日食。
中五年(丙申,公元前145年)
夏季,景帝封立皇子劉舜為常山王。
六月,丁巳(二十九日),大赦天下。
發(fā)生水災(zāi)。
秋季,八月,己酉(二十二日),未央宮東門闕發(fā)生火災(zāi)。
九月,景帝下詔說:“諸項疑難案件,如果根據(jù)法律條文可以定為重罪,但卻無法使人心服的,立即予以平議。”
發(fā)生地震。
中六年(丁酉,公元前144年)
冬季,十月,梁王來京朝見,給景帝上書想留居長安;景帝不同意。梁王返回封國,心情郁郁不樂。
十一月,景帝下詔,更改廷尉、將作少府等官名。
春季,二月,乙卯(初一),景帝親臨雍地,在祭祀天地五帝的處所祭天。
三月,降雪。
夏季,四月,梁孝王去世。竇太后聽到消息,哭得極其悲哀,不進飲食,說:“皇帝果然殺了我兒子!”景帝悲哀恐懼,不知怎么辦才好;與姐姐長公主商議,于是把梁國分為五國,把梁孝王的五個兒子全都封為諸侯王:劉買為梁王,劉明為濟川王,劉彭離為濟東王,劉定為山陽王,劉不識為濟陰王;梁孝王的五個女兒也都封給湯沐邑。景帝把這一決定稟告竇太后,太后才高興起來,為景帝這一做法而吃了一頓飯。梁孝王沒死的時候,有數(shù)以萬萬計的財產(chǎn),他死后,梁國府庫中剩余的黃金還有四十多萬斤,其他財物的價值也與此相當(dāng)。
景帝減少了對罪犯的笞打次數(shù)之后,受笞刑的人還難保全生命;就再崐次減少笞刑,該笞打三百下的,減為笞打二百,該笞打二百下的,減為笞打一百。又制定了實施笞刑的法令:用于打人的笞杖,長為五尺,用竹子做成,根部手握之處,竹管的直徑為一寸;末梢為半寸薄的竹片,竹節(jié)全要磨平。被判處笞刑的人,笞打他的臀部;一個罪人打完之后,才更換行刑的人。從此以后,受笞刑的人就得以保全了。但這樣一來,死刑很重而不到死刑的其他懲罰又很輕,百姓就把違法犯罪看得很輕淡了。
六月,匈奴攻入雁門郡,直到武泉縣,并攻入上郡,搶去了官府牧馬場的馬匹;漢軍將士二千人戰(zhàn)死。隴西人李廣擔(dān)任上郡太守,曾率領(lǐng)一百名騎士出行,遇到幾千匈奴騎兵。匈奴人看見李廣的小隊伍,以為是漢軍大部隊派出的誘兵,都吃了一驚,占據(jù)高山擺開陣勢。李廣所率領(lǐng)的一百名騎兵都很害怕,想馳馬逃跑回去,李廣制止說:“我們離開大軍數(shù)十里遠,現(xiàn)在,如果就靠這一百騎兵的隊伍逃跑,匈奴人追殺射擊,我們馬上就完了?,F(xiàn)在我們留在這里,匈奴人必定把我們看成大軍的誘敵隊伍,一定不敢進攻我們?!崩顝V命令騎兵們說:“前進!”來到距離匈奴陣地約有二里的地方,停止下來,李廣命令說:“都下馬解下馬鞍!”他的騎兵說:“敵人很多,而且離我們很近,如果出現(xiàn)緊急情況,怎么辦?”李廣說:“敵人估計我們會逃跑;我命令都解下馬鞍,向他們表示不逃跑,用這個辦法來堅定他們認為我們是誘敵部隊的想法。”于是匈奴騎兵便 真的不敢進攻。有一位騎白馬的匈奴將領(lǐng)出陣來,監(jiān)護他的軍隊,李廣上馬,和十多個騎兵奔向前去,射死了匈奴的白馬將軍,又返回來,到達他的百騎陣營中,解下馬鞍,命令戰(zhàn)士們放開戰(zhàn)馬,臥地休息。這時,正好是黃昏,匈奴騎兵一直對李廣部隊的行為覺得奇怪,不敢進攻。到了半夜時分,匈奴軍隊仍然認為附近有埋伏的漢朝大軍,想夜間襲擊他們,便都領(lǐng)兵撤走了。到黎明時,李廣才回到他的大軍營壘。
秋季。七月,辛亥晦(二十九日),出現(xiàn)日食。
自從郅都死后,長安及附近的宗室 皇族有許多人兇暴犯法。景帝就征召濟南都尉南陽人寧成出任中尉。寧成的治政仿效郅都,但清廉不及郅都,然而宗室皇族、地方豪強人人都恐懼不安。
城陽王劉喜去世。
后元年(戊戌,公元前143年)
春季,正月,景帝下詔說:“審判案件,是國家的重大政務(wù)。人有智愚的不同,官有上下的區(qū)別。有疑問的案件要上交給有關(guān)機構(gòu)復(fù)審;有關(guān)機構(gòu)仍難以斷案的,要上交廷尉復(fù)審。下級把疑案送呈上級復(fù)審,而發(fā)現(xiàn)斷案有錯誤,送呈疑案的官員不必負擔(dān)任何責(zé)任。主要是想讓審案的司法官員,一定重視從寬判案?!?/p>
三月,景帝下詔,大赦天下。
夏季,景帝下詔,特許百姓相聚飲酒五天,允許百姓賣酒。
五月,丙戌(初九),發(fā)生地震。上庸地震持續(xù)了二十二天,毀壞了城墻。
秋季,七月,丙午(三十日),丞相劉舍被免職。
乙巳晦(二十九日),出現(xiàn)日食。
八月,壬辰(疑誤),景帝任命御史大夫衛(wèi)綰為丞相,任命衛(wèi)尉南陽人直不疑為御史大夫。當(dāng)初,直不疑做郎官,同住一處的某人告假回家,錯拿了同處另一位郎官的黃金走了。不久,同住一處的郎官發(fā)覺自己丟了金子,懷疑是直不疑偷去了;直不疑向他道歉說確有其事,買來黃金還給了失金人。后來,告假回家的人回來,交還了錯拿的黃金,丟失黃金的那位郎官大為慚愧。因此,直不疑被稱為長者,他慢慢地升官直至做了中大夫。有人在朝廷上詆毀直不疑,說他與嫂子私通。直不疑聽到了,就說:“我并沒有哥哥?!笨墒墙K究不自我辯白。
景帝在宮中,召見周亞夫,賞賜食物,只放了一大塊肉,沒有切開,又不準備筷子。周亞夫心中不高興,回過頭來吩咐主管宴席的官員取筷子來。景帝看著周亞夫,笑著問:“這莫非不滿足您的意思嗎?”周亞夫摘下帽子向景帝謝罪,景帝說:“起來!”周亞夫就快步退了出去,景帝目送著他走出去。說道:“這位憤憤不平的人,不能做幼年君主的臣子?!?/p>
不久,周亞夫的兒子給父親從工官那里買了專給皇室制造的可用于殉葬的五百件鎧甲盾牌,虐待搬運這些東西的雇工,卻不給他們工錢。雇工知道這是盜買皇室專用器物,懷著怨恨上書朝廷,檢舉周亞夫的兒子,事情牽連到周亞夫。景帝見到了檢舉信,就下令將此案交給司法官員審理。官員用簿書逐條審問周亞夫,周亞夫拒不回答。景帝得知,罵他說:“朕不必要你的供詞,也可以殺你!”下詔讓周亞夫去廷尉處接受審判。廷尉審問說:“您為什么要造反?”周亞夫說:“我購買的東西,都是殉葬用的,怎能說是要造反呢?”審案的官員說:“您即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在地下造反!”官吏的審訊逼供越來越殘酷。當(dāng)初,官吏逮捕周亞夫的時候,周亞夫就想要自殺,他夫人勸阻了他,因此沒有死,被關(guān)進了廷尉的牢獄。于是,周亞夫絕食五天,吐血而死。
這一年,濟陰王劉不識去世。
后二年(己亥,公元前142年)
春季,正月,一天中發(fā)生三次地震。
三月,匈奴入侵雁門郡,太守馮敬與匈奴交戰(zhàn),戰(zhàn)死。朝廷征發(fā)戰(zhàn)車和騎兵、步兵駐防雁門郡。
春季,因為連年歉收,景帝下詔禁止內(nèi)地各郡臣民用糧食喂養(yǎng)馬匹;崐有違犯此禁令的,由官府沒收他的馬匹。
夏季,四月,景帝下詔說:“追求器物的精雕細鏤,就會損害農(nóng)業(yè);追求絲織物品的錦繡多彩,就會損害紡織業(yè)。農(nóng)業(yè)受到損害,是造成天下饑荒的根本原因,紡織業(yè)受到損害,是導(dǎo)致百姓受寒的根本原因。天下百姓,在饑寒交迫時還能夠不違法犯罪的,是很少的。朕親身從事農(nóng)耕,皇后親自種桑養(yǎng)蠶,以其收獲作為供奉宗廟的糧食和祭服,為天下做表率;不接受進貢,減少太宮的皇家飲食供應(yīng),節(jié)省徭役和賦稅,想讓天下百姓都從事農(nóng)業(yè)和紡織,平常都有儲備,以防備災(zāi)害;強的不搶奪弱的,多的不欺凌少的,老年人可以安享天年,年幼的孤兒可以平安長大成人。而現(xiàn)在,只要有一年收成不好,百姓的食物就很缺乏,造成這種局面的禍根是什么?或許是因為奸詐的人做了官吏,公開行賄受賄,貪求錢財,剝削百姓,侵奪萬民。縣丞是重要官員,執(zhí)法犯法,與盜賊共盜,太不像話!命令郡國守、相等二千石官員,各自嚴格遵守職責(zé);不履行職責(zé)、政績不好的官員,丞相要向朕奏報,議定處置的罪名。把詔書向全國公布,使天下吏民都知道朕的本意?!?/p>
五月,景帝下詔規(guī)定,家中資財達到四萬錢的,就可以做官。
秋季,發(fā)生大旱。
后三年(庚子、公元前141年)
冬季,十月,發(fā)生了日食和月食,日月呈紅色,持續(xù)了五天。
十二月月底,天空打雷;日光呈紫色;五大行星逆行,停留 在太微星座;月亮從天廷中部穿過。
春季,正月,景帝下詔說:“農(nóng)業(yè)是天下的根本。黃金、珍珠、美玉之類的東西,饑餓時不能當(dāng)飯吃,寒冷時不能做衣穿,把它當(dāng)做貨幣使用,不知它何時使用何時廢止。近來有時年成不好,或許是因為從事工商末業(yè)的人多,從事農(nóng)業(yè)的人少。命令郡國官員,一定要提倡發(fā)展農(nóng)桑,多種樹,這樣就可以得到衣服和食物等用品。官吏如果征發(fā)百姓,雇他們?nèi)ラ_采黃金、珍珠、美玉,就按偷盜的罪名,把所得作為贓物來定罪處置。二千石官員如果聽之任之,也按同樣的罪名處置?!?/p>
甲寅(十七日),皇太子成年,舉行冠禮。
甲子(二十七日),景帝在未央宮駕崩。太子當(dāng)上了皇帝,年僅十六歲。尊奉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尊奉皇后為皇太后。
二月,癸酉(初六),將孝景皇帝安葬在陽陵。
三月,封立皇太后的同母弟田為武安侯,田勝為周陽侯。
班固贊曰:孔子說:“現(xiàn)在的民眾,與三代圣明的君主推行王道達到天下大治所依靠的民眾,沒有什么不同。”確實是這樣??!周末、秦代政治的弊病,在于法網(wǎng)繁密,政令嚴苛,但奸邪盜寇卻防不勝防。漢朝建國以后,廢除繁苛的法令,讓民眾休養(yǎng)生息;到孝文帝時,用謹慎儉樸的作風(fēng)治理國家;孝景皇帝遵守大業(yè)成規(guī)而不改。五六十年之間,就達到移風(fēng)易俗,百姓淳樸敦厚。說到天下大治的時代,周代有成王和康王時期,漢代有文帝和景帝時期,真是好??!
漢朝建國,承接的是秦末營造繁多而財力匱乏的疲困社會,縱是天子都不能配備四匹同樣毛色的馬匹拉車,將相有的只能坐牛車,平民百姓沒有積蓄。天下平定之后,高祖就命令商人不許穿絲織的衣服、不許坐車,并且加重征收他們的租稅,用這些辦法來控制和羞辱商人。孝惠帝和高后在位時,因為天下剛剛平定,又放松了限制商人的律令,但是商人的子孫,仍然不允許做官為吏。朝廷計算官吏俸祿和官府各項費用的總額,據(jù)此向百姓征收賦稅。而自天子到封君的湯沐邑,都把山川、園池、市井商業(yè)稅收作為各自費用的來源,而不向朝廷領(lǐng)取經(jīng)費。經(jīng)由陸路、水路運輸?shù)骄?,供給各官府使用的來自于崤山以東地區(qū)的糧食,每年不超過數(shù)十萬石。接著是孝文帝、孝景帝先后治理國家,清靜廉正,謹慎儉樸,安養(yǎng)天下百姓,七十多年之間,國家無事,如果不發(fā)生旱澇災(zāi)害,百姓就可以人人自給,家家足用。城鄉(xiāng)的糧倉都裝滿了糧食,府庫中貯存了剩余的物資;京城國庫中的錢累積萬萬,串錢的繩子都已朽爛,無法清點數(shù)目;京城糧倉中的陳舊粟米一層蓋一層,裝滿太倉而流出倉外,只好在外面堆積著,以至于腐爛而不能食用。百姓居住的大街小巷都可看見馬,在田野間的馬匹更是成群結(jié)隊,騎母馬的人要受到排斥而不能與人聚會。把守里巷大門的人吃的是白米好肉;做官的人長期任職,可在任期內(nèi)把子孫撫養(yǎng)成人,有的人則把官名做為自己的姓。所以人人自愛而不愿觸犯法律,以行義為先而避免羞辱。在這個時期,法肉稀疏,百姓富足,有人依憑錢財驕橫不法,以至于兼并土地;那些豪強之輩,在鄉(xiāng)間作威作福,橫行霸道。享有封地的宗室 貴族、公、卿、大夫及以下官員,互相比賽誰更奢侈,房屋、車輛、衣服都不顧地位名分地僭越于上,沒有限度。事物發(fā)展到鼎盛就會走向衰敗,這本是變化的規(guī)律。從此之后,孝武帝對內(nèi)窮奢極侈,對外攻打夷狄各族,天下蕭條,財富全都耗費完了!
參考資料:
1、佚名.語文新課程資源網(wǎng).http://www.eywedu.com/Classic/zztj01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