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貢賦上

　　《家語》曰：哀公問政於孔子?？鬃訉?duì)曰："政之急者。莫大乎使民富且壽也。"公曰："為之奈何？"孔子曰："省力役，薄賦斂，則民富矣；敦禮教，遠(yuǎn)罪戾，則民壽矣。"

　　又曰：子貢問於孔子曰："昔者齊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節(jié)財(cái)'；魯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諭臣'；葉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悅近而來遠(yuǎn)'。三者之問一也，夫子應(yīng)之不同。然則政有異端乎？"孔子曰："各因其事也。齊君為國。奢于臺(tái)榭，淫于苑囿，伎樂不懈于時(shí)，一旦而賜人以千乘之家者三。故曰'政在節(jié)財(cái)'。魯君有三人，(孟叔、叔孫、季叔。)內(nèi)比周以愚其君，外仇諸侯之賓以蔽其明，故曰'政在諭臣'。夫荊之地廣而教狹，民有離心，莫安其居，故曰'政在悅近而來遠(yuǎn)'。此三者，皆所以為政。"

　　又曰：閔子騫為費(fèi)宰，問政於孔子。孔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銜勒也。"子騫曰："敢問古之政。"孔子曰："古之政者，天子以內(nèi)史為左右手，(內(nèi)史掌王之八柄及敘事之法受納訪，以詔王聽治。)以德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罪為策，以萬民為馬，故御天下數(shù)百年而不失。善御馬者正銜勒、齊轡策，善御民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刑不用而天下治。"

　　又曰：子游問於孔子曰："子亟言子產(chǎn)之惠，可得聞乎？"孔子曰："惠在愛民而已。"子游曰："愛民之謂德教，何翅於惠哉？"孔子曰："夫子產(chǎn)者，猶眾子之母也，食之弗能教也。"子游曰："其事可言乎？"孔子曰："子產(chǎn)以其乘車濟(jì)冬涉者，盡愛而無教也。"

　　又曰：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眾悅，子何施而得之？"對(duì)曰："不齊之治也。父恤其子，其子恤諸孤而哀喪紀(jì)。"孔子曰："善。小節(jié)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曰："不齊，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悌矣；友事十一人，可以舉善矣。中節(jié)也。中節(jié)，人附矣，猶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而稟度焉，皆教不齊所以之之治道。"孔子嘆曰："其大者乃于此乎有矣。"

　　又曰：孔子初仕為中都宰，(中都，魯邑名也。)為養(yǎng)生送死之節(jié)，長幼異食，(如五十異糧。)強(qiáng)弱異任，(謂力行之事，各從所任弱困也。)男女別涂。路不拾遺，器不雕偽，市不二價(jià)。(各如其貨，不相欺誑。)為四寸棺，五寸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樹。行之一年，而四方諸侯皆則焉。

　　又曰：宓子賤者，仕魯為單父宰，恐魯君聽讒，使己不得行其政，於是辭行。故請(qǐng)君之近吏二人與之俱至官，令二吏書。方書，輒掣其肘，書不善，則從而怒之。二吏患焉，辭請(qǐng)歸魯。宓子賤曰："子之書不善，子歸勉之矣。"二吏歸報(bào)于君曰："宓子賤使臣書而掣臣肘，書惡而又怒臣，邑吏皆笑之，此臣所以去之而來也。"魯君以問孔子?？鬃釉唬?宓不齊，君子也。其才任霸王之佐，屈節(jié)而治單父，將以自試。意者，宓子以此諫乎？"公寤，太息曰："此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亂宓子之政而責(zé)其善者數(shù)矣。微二吏，則寡人無以知過；微夫子，則寡人無由自寤。"遽發(fā)所愛之使告宓子曰："自今以往，單父非魯有也，從子之制。躬便於人者，子決之，五年一言其要。"宓子敬奉詔，遂得行其政。于是單父治焉。教敦厚明親親，尚篤敬施，至仁加懇，誠致忠信，百姓化之。

　　又曰：孔子兄之子蔑者，與宓子賤皆仕?？鬃油^蔑而問之曰："自子之仕，何得何亡？"對(duì)曰："未有所得，而亡者三：王事若聾，(聾宜為襲，言前后相因襲。)學(xué)焉得習(xí)，(言不得學(xué)習(xí)也。)是學(xué)不得明也；奉祿少饘粥不及親戚，是骨肉益疏也；公事多急，不得吊死問疾，是朋友道闕也。其亡者三，即謂此也。"孔子不悅。往過子賤，問如孔蔑。對(duì)曰："自來仕，無所亡，而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xué)信明也；奉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有公事而兼以吊死問疾，是朋友益篤也。"孔子喟然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若人猶是人也。)魯無君子，于焉取斯。"

　　《國語》曰：齊桓公親逆管仲于郊而與之坐，問焉，曰："昔吾先君襄公，筑臺(tái)以為高位；(居高臺(tái)以自尊。)田狩畢弋，不聽國政；卑圣侮士，而惟女是崇；九妃六嬪，(正適稱妃。言九者，尊之如一，明其淫侈，非禮制也。姪娣之屬皆稱望嬪婦官也。)陳妾數(shù)百；(陳，列)食必梁肉，衣必文繡；戎士凍餒，戎車待游車之裂，戎士待陳妾之馀；(戎車，兵車。游車，游戲之車。裂，殘也。)優(yōu)笑在前，賢材在后。(優(yōu)笑車倡非。)是以國家不日引，(引申。)不月長，(長，益。)恐宗社之不掃除，社稷之不血食，敢問為此若何為治？"管子對(duì)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遠(yuǎn)績以成名，(周官之先績功也。言昭王雖有所闕，猶能世法文王武王之典，以成其功名也。)合群叟，比校民之有道，(合，會(huì)。叟，老。比，方。校，考也。謂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設(shè)象以為民紀(jì)，式權(quán)以相應(yīng)，(式，用也。權(quán)，平也。治正用民使平均相應(yīng)。)比綴以度，(比其眾寡。綴，連以。度，法也。)端本肇末；(端，等，肇，正也。謂先等其本以正其末。)勸之以賞賜，糾之以刑罰，班序顛毛，以為民紀(jì)統(tǒng)。"(班，次。序，列。顛，等也。毛，發(fā)也。統(tǒng)，經(jīng)也。言次列使長幼有序，以為治民之經(jīng)紀(jì)也。)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對(duì)曰："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參，三國也。郊以內(nèi)也。伍，五也。鄙郊以外謂三分國都以為三軍，五分其鄙以為五屬。圣主謂若湯武。)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使四民各居其職，若公就官府，農(nóng)就田野，所以成其事。)陵為之終，(以為葬地。)而慎用其六柄焉。"(柄本六柄，生、殺、貧、富、貴、賤。)

　　又曰：齊桓公問管仲曰："國安矣，吾欲事于諸侯，其可乎？"管子對(duì)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周禮》五人為伍，百人為卒。今《管子》亦以五人為伍，而以三百人為卒。)則大國亦將正卒伍，修甲兵，則難以速得志矣。君有攻伐之器，小國諸侯有守御之備，則難以速得志矣。君若欲速得志於天下諸侯，則事可以隱，令可寄政。"(事，戎事。隱，匿。寄，托也。匿軍令托于國政，若有征伐，鄰國不知。)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對(duì)曰："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焉。"(內(nèi)政，國政。以治正以寄軍令。)桓公曰："善。"管子於是制國。五家為軌，軌為之長；(軌中一人為之長。)十軌為里，里有司；(為立有司。)四里為連，連為之長；十連為鄉(xiāng)，鄉(xiāng)有良人焉。(良人，鄉(xiāng)人，又為大夫也。)以為軍令；(為軍常令。)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軌長帥之；(居則為軌，出則為伍，所謂寄政。)十軌為里，故五十人為小戎，里有司帥之；(小戎，兵車。此有司之所乘，故曰小戎。《詩》云：小戎伐收。古者戎車一乘步卒二十二人，令齊五十人。)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帥之；十里為鄉(xiāng)，故二千人為旅，鄉(xiāng)良人帥之。五鄉(xiāng)一帥，故萬民為一軍，五鄉(xiāng)之師帥之。(五鄉(xiāng)，每一軍有五鄉(xiāng)也。鄉(xiāng)師鄉(xiāng)也。萬人為軍，齊制也。周則萬二千五百人為軍。帥，長。)三軍故有中軍之鼓，有國子之鼓，有高子之鼓。春以蒐振旅，(春田曰蒐。振旅，整眾也?！吨芏Y》仲春教振旅，遂以蒐田。)秋以狝治兵。(秋田曰狝?！吨芏Y》仲秋教治兵，遂以狝田也。)是故卒伍整於里，軍旅整於郊。內(nèi)教既成，令勿使遷徙。(遷徒猶改正。)伍之人祭祀同福，死喪同恤，(恤，憂。)禍災(zāi)共之。人與人相疇，(疇，匹。)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戰(zhàn)聲相聞，足以不乖；晝戰(zhàn)目相見，足以相識(shí)，其歡欣足以相死。(致使以相救。)居同樂，行同和，(龢與和同。)死同哀，是故守則同固，戰(zhàn)則同強(qiáng)。君有此士也三萬人，方行於天下，(方，橫。)以誅無道，以屏周室，(屏，蕃。)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御。"(御，當(dāng)。)

　　又曰：晉文公元年春，屬百官賦職任功，(屬，會(huì)；賦，授也。授職事，任有功。)棄責(zé)薄斂，施舍分寡。(棄責(zé)，除宿責(zé)也。施，施德也。舍，舍禁也。分寡，分少財(cái)也。)救乏振滯，匡困資無，(救，救乏絕。振極淹滯之士。匡正困窮之人。資無，與無財(cái)。)輕關(guān)易道，通商寬農(nóng)，(輕關(guān)，輕其稅。易道，除盜賊。通商，利旅。寬農(nóng)，寬其政不奪其時(shí)。)懋穡勸分，省用足財(cái)，(茂勉稼穡也。勸有分無也。省減國用。足財(cái)備兇年。)利器明德，以厚民性，(利，利器用。明，其德教。厚民性，厚其性情也。)舉善授能，官方定物，(方，常。物，事。亡其常官，以定百事。)正名育類。(正名，正上下服位之名。育類，長育善類。)昭舊族，(昭明舊臣有功者之善。)愛親戚，明賢良，(明，顯。)尊貴寵，(國之貴臣尊禮之。)賞功勞，事耇老，禮賓旅，(旅，客。)友故舊。(故舊，公子時(shí)。)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shí)掌近官。(舊十一姓，晉之舊族。近官，朝廷。)諸姬之良，掌其中官，(諸姬，同姓。中官，內(nèi)官。)異姓之能，掌其遠(yuǎn)官。(遠(yuǎn)官，縣鄙。)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受公田。)庶人食力，(各由其力。)工商食官，(工，百工。商，商賈。《周禮》藏皆有賈人以知物賈。食官官稟之。)皂隸食職，(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食職，各以其職大小食祿也。)官宰食加。(官宰，家臣。加，大夫之加田也?！墩撜Z》原憲為之宰。)政平民阜，財(cái)用不匱。(阜，安。)

　　《呂氏春秋》曰：吳起行，魏武侯自送之，絕河，謂吳起曰："先生將何以治之西河？"對(duì)曰："以忠，以信，以勇，以敢。"武侯曰："四者足矣。請(qǐng)以四者恃先生。"

　　又曰：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于宓子。宓子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固勞，任人者固逸。"宓子則君子矣。

　　又曰：使民無欲，上雖賢，不用失。無欲者，其視為天子與隸同，彭祖與殤子同。天子至貴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壽也，誠無欲，則三者不足勸。故人之欲多者，其可得用亦多也。人之欲少者，其可得用亦少也。無欲者，不可得而用之。善為上者，能令人得欲無窮，故人亦可得用而無窮。然欲不正，以治身則夭，以治國則亡。群狗相與居，皆靜；投以炙雞，則相與爭，或折其骨，或絕其筋，爭術(shù)在也。凡治國，令其民爭行義也；亂國，令其民爭不義也；強(qiáng)國，令其民爭樂用也；弱國，令其民競不用也。

　　又曰：桀、紂以去之之道致之，罰雖重刑雖嚴(yán)，何益？大寒，民暖是利；熱在上，民清是利走。故民無常處，見利則去。欲為天子者，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熱矣，而民無走，聚則行鈞也。(等于暴亂。)民無走則王者廢矣，暴君幸矣，民絕望矣。

　　《家語》曰：子路治蒲三年，孔子過之，入其境，三稱善。子貢執(zhí)轡而問："其善可得聞乎？"孔子曰："吾入其境，田疇盡易，草萊甚辟，溝洫深浚。此恭敬以信，故其民盡力。入其邑，墉屋宅固，樹木甚茂，此其忠信而寬，故其民不偷也。至其庭甚清閑，諸不用命，此其言明察以斷，故其政不擾也。以此觀之，雖三稱善，庸盡其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