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謝方明 謝靈運
謝晦,字宣明,陳郡陽夏人,晉太常裒之玄孫也。裒子奕、據(jù)、安、萬、鐵,并著名前史。據(jù)子朗,字長度,位東陽太守。朗子重,字景重,位會稽王道子驃騎長史。重生絢、瞻、晦、爵、遯。絢位至宋武帝鎮(zhèn)軍長史,早卒。晦初為孟昶建威府中兵參軍。昶死,帝問劉穆之,“昶府誰堪入府?”穆之舉晦,即命為太尉參軍。武帝當訊獄,其旦,刑獄參軍有疾,以晦代之。晦車中一 覽訊牒,隨問,酬對無失。帝奇之,即日署刑獄賊曹。累遷太 尉主簿。從征司馬休之,時徐逵之戰(zhàn)死,帝將自登岸,諸將諫 不從?;薇С值?,帝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 不可無公,晦死何有。”會胡藩登岸,賊退,乃止。
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發(fā)如墨。涉獵文義,博 贍多通,時人以方楊德祖,微將不及。晦聞猶以爲恨。帝深加 愛賞,從征關、洛,內外要任悉委之。帝于彭城大會,命紙筆 賦詩,晦恐帝有失,起諫帝,即代作曰:“先蕩臨淄穢,卻清 河洛塵,華陽有逸驥,桃林無伏輪?!庇谑侨撼疾⒆?。時謝混 風華爲江左第一,嘗與晦俱在武帝前,帝目之曰:“一時頓有 兩玉人耳?!?/p>
劉穆之遣使陳事,晦往往異同,穆之怒曰:“公復有還時 不?”及帝欲以晦爲從事中郎,穆之堅執(zhí)不與,故終穆之世不 遷。及穆之喪問至,帝哭之甚慟,曰:“喪我賢友?!被迺r正 直,喜甚,自入合參審。其日教出,轉晦從事中郎。宋臺建, 爲右衛(wèi)將軍,加侍中。
武帝聞咸陽淪沒,欲復北伐,晦諫以士馬疲怠,乃止。于 是登城北望,慨然不悅,乃命群僚誦詩,晦詠王粲詩曰:“南 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帝流涕 不自勝。及帝受命,于石頭登壇,備法駕入宮,晦領游軍爲警。 加中領軍,封武昌縣公。
永初二年,坐行璽封鎮(zhèn)西司馬南郡太守王華,而誤封北海 太守球,板免晦侍中。尋轉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依晉中軍 羊祜故事,入直殿省,總統(tǒng)宿衛(wèi)。及帝不豫,給班劍二十人, 與徐羨之、傅亮、檀道濟并侍醫(yī)藥。少帝即位,加中書令,與 徐、傅輔政。及少帝廢,徐羨之以晦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 加都督,欲令居外爲援。慮文帝至,或別用人,故遽有此授。 精兵舊將,悉以配之。文帝即位,晦慮不得去,甚憂惶。及發(fā) 新亭,顧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边M封建平郡公,固讓。 又給鼓吹一部。至江陵,深結侍中王華,冀以免禍。二女當配 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元嘉二年,遣妻及長子世休送女還 都。先是,景平中,魏師攻取河南,至是欲誅羨之等并討晦, 聲言北行,又言拜京陵,裝舟艦。傅亮與晦書,言“薄伐河朔, 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當遣外監(jiān)萬幼宗往 “。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泄。三年正月,晦弟黃門侍郎嚼 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呼諮議參軍何承天示以亮書曰:“計 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慮我好事,故先遣此書?!背刑煸?: “外間所聞,咸謂西討已定,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使承 天豫立答詔啓草,北行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慧得尋陽人書, 言其事已審,使示晦?;迒栍嬘诔刑?,對曰:“蒙將軍殊顧, 常思報德,事變至矣,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動用軍法,區(qū) 區(qū)所懷,懼不得盡?!被迲衷唬骸扒湄M欲我自裁哉?”承天曰: “尚未至此,其在境外。”晦曰:“荊州用武之地,兵糧易 給。聊且決戰(zhàn),走復何晚。吾不愛死,負先帝之顧,如何?” 又謂承天曰:“幼宗尚未至,若后二三日無消息,便是不復來 邪?”承天曰:“程說其事已判,豈容復疑?!被抻倌闲U兵 籍,率見力決戰(zhàn)。土人多勸發(fā)兵?;迒栔T將:“戰(zhàn)士三千足守 城乎?”南蠻司馬周超曰:“非徒守城;若有外寇,亦可立勛?!?司馬庾登之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命超爲司馬,轉登 之爲長史。
文帝誅羨之等及晦子世休,收嚼、嚼子世平、兄子紹等。 晦知訖,先舉羨之、亮哀,次發(fā)子弟兇問。既而自出射堂,集 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言“臣等若志欲專權,不顧國典,便 當輔翼幼主,孤背天日,豈得沿流二千,虛館三月,奉迎鑾駕, 以遵下武。故廬陵王于營陽之世,屢彼猜嫌,積怨犯上,自貽 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于 宋室邪?!庇盅浴傲w之、亮無罪見誅,王弘兄弟輕躁昧進,王 華猜忌忍害”。帝時已戒嚴,尚書符荊州暴其罪狀。
晦率衆(zhòng)二萬發(fā)自江陵,舟艦列自江津至于破冢,旗旌相照。 嘆曰:“恨不得以此爲勤王之師?!币葡ㄠ?,言王弘、曇首、 王華等罪。又上表陳情。初,晦與徐、傅謀爲自全計:晦據(jù)上 流,檀鎮(zhèn)廣陵,各有強兵,足制朝廷;羨之、亮于中知權,可 得持久。及帝將行,召檀道濟委之以衆(zhòng)?;奘贾^道濟不全,及 聞其來,大衆(zhòng)皆潰?;薜眯〈€江陵。
初,雍州刺史劉粹遣弟竟陵太守道濟與臺軍主沈敞之襲江 陵,至沙橋,周超大破之。俄而晦至江陵,無他處分,唯愧謝 周超而已。超其夜詣到彥之降,晦乃攜弟遯兄子世基等七騎北 走。遯肥不能騎馬,晦每待不得速。至安陸延頭,晦故吏戍主 光順之檻送建鄴。于路作悲人道以自哀。
周超既降,到彥之以參府事。劉粹遣告彥之,沙橋之事, 敗由周超。彥之乃執(zhí)與晦等并伏誅。
世基,絢之子也。有才氣,臨死爲連句詩曰:“偉哉橫海 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爲螻蟻食?!被蘩m(xù)之曰 : “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 。既涉太行 險,斯路信難陟?!?晦女爲彭城王義康妃,聰明有才貌,被發(fā)徒跣與晦訣曰: “阿父,大丈夫當橫尸戰(zhàn)場,奈何狼藉都市?!毖杂櫧薪^,行 人爲之落淚。
晦死時年三十七。庾登之、殷道鸞、何承天自晦下并見原。
瞻字宣遠,一曰名檐字通遠,晦次兄也。六歲能屬文,爲 紫石英贊、果然詩,爲當時才士嘆異。與從叔混、族弟靈運俱 有盛名。嘗作喜霽詩,靈運寫之,混詠之。王弘在坐,以爲三 絕。
瞻幼孤,叔母劉撫養(yǎng)有恩,兄弟事之同于至親。劉弟柳爲 吳郡,將姊俱行,瞻不能違遠,自楚臺秘書郎解職隨從,故爲 柳建威長史。后爲宋武帝相國從事中郎?;迺r爲宋臺右衛(wèi),權 遇已重,于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湊。時瞻在家,驚駭謂晦曰: “吾家以素退爲業(yè),汝遂勢傾朝野,此豈門戶福邪。”乃籬 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焙笠蜓缂?,靈運問晦:“潘、 陸與賈充優(yōu)劣?!被拊唬骸鞍踩收~于權門,士衡邀競無已,并 不能保身,自求多福。公閭勛名佐世,不得爲并。”靈運曰: “安仁、士衡才爲一時之冠,方之公閭,本自遼絕?!闭皵咳?曰:“若處貴而能遺權,斯則是非不得而生,傾危無因而至。 君子以明哲保身,其在此乎?!背R圆弥够奕绱恕?/p>
及還彭城,言于武帝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二千石。 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位任顯密,福過災生,特乞降黜,以 保衰門?!鼻昂髮谊悺5塾哉盃憛桥d郡,又自陳請,乃爲豫 章太守。
晦或以朝廷密事語瞻,瞻輒向親舊說以爲戲笑,以絕其言。 晦遂建佐命功,瞻愈憂懼。永初二年,在郡遇疾不療,幸于不 永。晦聞疾奔波,瞻見之曰:“汝爲國大臣,又總戎重,萬里 遠出,必生疑謗?!睍r果有詐告晦反者。
瞻疾篤還都,帝以晦禁旅,不得出宿,使瞻居于晉南郡公 主婿羊賁故第,在領軍府東門。瞻曰:“吾有先人弊廬,何爲 于此?”臨終遺晦書曰:“吾得歸骨山足,亦何所多恨。弟思 自勉,爲國爲家?!弊鋾r年三十五。
瞻文章之美,與從叔混、族弟靈運相抗。靈運父瑍無才能, 爲秘書郎早卒,而靈運好臧否人物。混患之,欲加裁折,未有 其方。謂瞻曰:“非汝莫能。”乃與晦、曜、弘微等共游戲, 使瞻與靈運共車。靈運登車便商較人物,瞻謂曰:“秘書早亡, 談者亦互有同異。”靈運默然,言論自此衰止。
弟嚼字宣鏡,年數(shù)歲,所生母郭氏疾,嚼晨昏溫凊,勤容 戚顔,未嘗暫改。恐仆役營疾懈倦,躬自執(zhí)勞,母爲疾畏驚, 而微踐過甚,一家尊卑感嚼至性,咸納屨行、屏氣語,如此者 十馀年。位黃門侍郎,從坐伏誅。
澹字景恒,晦從叔也。祖安,晉太傅。父瑤,瑯邪王友。 澹任達仗氣,不營當世,與順陽范泰爲云霞之交。歷位尚書。
宋武帝將受禪,有司議使侍中劉叡進璽,帝曰:“此選當 須人望?!蹦耸瑰z。澹嘗侍帝宴,酣飲大言無所屈,鄭鮮之 欲按之,帝以爲澹方外士,不宜規(guī)矩繩之;然意不說,不以任 寄。后復侍飲,醉謂帝曰:“陛下用群臣,但須委屈順者乃見 貴,汲黯之徒無用也?!钡鄞笮?。
景平中,累遷光祿大夫。從子晦爲荊州,將之鎮(zhèn),詣澹別。 晦色自矜,澹問晦年,答曰三十五。澹笑曰:“昔荀中郎年二 十九爲北府都督,卿比之已爲老矣?!被奚趵ⅰT沃?,位 侍中、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卒。
初,澹從弟混與劉毅昵,澹常以爲憂,漸疏混,每謂弟璞、 從子瞻曰:“益壽此性,終當破家?!被鞂ひ娬D,朝廷以澹先 言,故不及禍。
璞字景山,幼孝友,祖安深賞愛之,位光祿勛。
謝裕字景仁,朗弟允之子、而晦從父也。名與宋武帝諱同, 故以字行。允字令度,位宣城內史。景仁幼爲從祖安所知,始 爲前軍行參軍,會稽王世子元顯嬖人張法順權傾一時,內外無 不造門,唯景仁不至,年三十而方爲著作佐郎?;感D元顯, 見景仁,謂四坐曰:“司馬庶人父子云何不敗,遂令謝景仁三 十而方佐著作郎。”玄建楚臺,以補黃門侍郎。及篡位,領驍 騎將軍。
景仁博聞強識,善敘前言往行,玄每與言不倦。玄出行, 殷仲文、卞范之之徒皆騎馬散從,而使景仁陪輦。宋武帝爲桓 修撫軍中兵參軍,嘗詣景仁諮事,景仁與語說,因留帝食。食 未辦,而景仁爲玄所召。玄性促,俄頃間騎詔續(xù)至,帝屢求去, 景仁不許,曰:“主上見待,要應有方,我欲與客食,豈不得 待?”竟安坐飽食然后應召。帝甚感之。及平建鄴,景仁與百 僚同見,武帝目之曰:“此名公孫也。”歷位武帝鎮(zhèn)軍司馬, 復爲車騎司馬。
義熙五年,帝將伐慕容超,朝議皆謂不可,劉毅時鎮(zhèn)姑孰, 固止帝,以爲“苻堅侵境,謝太傅猶不自行。宰相遠出,傾動 根本”。景仁獨曰:“公建桓、文之烈,應天人之心,雖業(yè)高 振古,而德刑未樹,宜推亡固存,廣振威略。平定之后,養(yǎng)銳 息徒,然后觀兵洛汭,修復園寢,豈有縱敵貽患者哉?!钡蹚?之。及北伐,大司馬瑯邪王天子母弟,屬當儲副,帝深以根本 爲憂,轉景仁大司馬左司馬,??偢?。又遷吏部尚書。時從 兄混爲尚書左仆射,依制不得相監(jiān),帝啓依仆射王彪之、尚書 王劭前例不解職。坐選吏部令史邢安泰爲都令史、平原太守, 二官共除,安泰以令史職拜謁陵廟,爲御史中丞鄭鮮之所糾, 白衣領職。十一年,爲左仆射。
景仁性矜嚴整潔,居宇凈麗,每唾輒唾左右人衣,事畢, 即聽一日澣濯。每欲唾,左右爭來受之。武帝雅相知重,申以 昏姻,廬陵王義真妃,景仁女也。十二年卒,贈金紫光祿大夫。 葬日,武帝親臨甚慟。
子恂字泰溫,位鄱陽太守。恂子孺子,少與族兄莊齊名。 多藝能,尤善聲律。車騎將軍王彧,孺子姑之子也。嘗與孺子 宴桐臺,孺子吹笙,彧自起舞,既而嘆曰:“今日真使人飄颻 有伊、洛間意?!睜懶掳餐踔鞑?,出爲廬江郡,辭,宋孝武謂 有司曰:“謝孺子不可屈爲小郡?!蹦艘誀懰就街鞑尽:笠约?貧,求西陽太守,卒官。
子璟,少與從叔朓俱知名。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 璟亦預焉。位中書郎。梁天監(jiān)中,爲左戶尚書,再遷侍中,固 辭年老求金紫,帝不悅,未敘,會卒。
子微字玄度,美風采,好學善屬文,位兼中書舍人。與河 東裴子野、沛國劉顯同官友善。時魏中山王元略還北,梁武帝 餞于武德殿,賦詩三十韻,限三刻成。微二刻便就,文甚美, 帝再覽焉。又爲臨汝侯猷制放生文,亦見賞于世。后除尚書左 丞。及昭明太子薨,帝立晉安王綱爲皇太子,將出詔,唯召尚 書右仆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休源及微三人與議。微時年位尚 輕,而任遇已重。后卒于北中郎豫章王長史、南蘭陵太守。文 集二十卷。
純字景懋,景仁弟也。劉毅鎮(zhèn)江陵,以爲衛(wèi)軍長史、南平 相。及王鎮(zhèn)惡襲毅,毅時病,佐史聞兵至,馳還入府,左右引 車欲還外廨,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欲安之?!奔叭?,毅 兵敗衆(zhòng)散,純爲人所殺。純弟甝字景甝,位司徒右長史。
甝弟述字景先,小字道兒。少有至行,隨純在江陵,純遇 害,述奉純喪還都,至西塞遇暴風,純喪舫流漂不知所在,述 乘小船尋求,經(jīng)純妻庾舫過。庾遣人謂曰:“小郎去必無及, 寧可存亡俱盡邪?!笔鎏柶鹪唬骸叭舭踩涟叮许殸I理; 如其已致意外,述亦無心獨存。”因冒浪而進,見純喪幾沒, 述號叫呼天,幸而獲免。咸以爲精誠所致,武帝聞而嘉之。及 臨豫州,諷中正以爲迎主簿,甚被器遇。
景仁愛甝而憎述,嘗設饌請宋武帝,希命甝豫坐,而帝召 述。述知非景仁夙意,又慮帝命之,請急不從。帝馳遣呼述, 須至乃飧,其見重如此。及景仁疾,述盡心視湯藥,飲食必嘗 而后進。衣不解帶不盥櫛者累旬,景仁深感愧焉,友愛遂篤。 及景仁卒,哀號過禮。景仁肥壯,買材數(shù)具皆不合用,述哀惶, 親選乃獲焉。
爲太尉參軍,從征司馬休之,封吉陽縣五等侯。元嘉二年, 拜中書侍郎。后爲彭城王義康驃騎長史,領南郡太守。義康入 相,述又爲司徒左長史,轉左衛(wèi)將軍。蒞官清約,私無宅舍, 義康遇之甚厚。尚書仆射殷景仁、領軍將軍劉湛并與述爲異常 之交。 述美風姿,善舉止,湛每謂人曰:“我見謝道兒未嘗足?!?雍州刺史張邵以黷貨將致大辟,述表陳邵先朝舊勛,宜蒙優(yōu) 貸,文帝手詔詶納焉。述語子綜曰:“主上矜邵夙誠,自將曲 恕,吾所啓謬會,故特見納。若此跡宣布,則爲侵奪主恩。” 使綜對前焚之。帝后謂邵曰:“卿之獲免,謝述力焉?!?/p>
述有心虛疾,性理時或乖謬,卒于吳興太守。喪還未至都 數(shù)十里,殷景仁、劉湛同乘迎赴,望船流涕。及劉湛誅,義康 外鎮(zhèn),將行嘆曰:“謝述唯勸吾退,劉湛唯勸吾進,述亡而湛 存,吾所以得罪也?!蔽牡垡嘣唬骸爸x述若存,義康必不至此。” 三子:綜、約、緯。綜有才藝,善隸書,爲太子中舍人。 與范曄謀反伏誅;約亦死。緯尚宋文帝第五女長城公主,素爲 綜、約所憎,免死,徙廣州,孝建中還都。方雅有父風,位正 員郎。子朓。
朓字玄暉,少好學,有美名,文章清麗。爲齊隨王子隆鎮(zhèn) 西功曹,轉文學。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朓尤被賞,不舍日夕。 長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動,欲以啓聞。朓知之,因事求還,道 中爲詩寄西府曰:“??助楒罁簦瑫r菊委嚴霜,寄言罻羅者, 寥廓已高翔”是也。仍除新安王中軍記室。朓箋辭子隆曰: 朓聞潢汙之水,思朝宗而每竭,駑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 何則?臯壤搖落,對之惆悵,歧路東西,或以嗚唈。況乃服義 徒擁,歸志莫從,邈若墜雨,飄似秋蔕。朓實庸流,行能無算, 屬天地休明,山川受納,褒采一介,搜揚小善,故得舍耒場圃, 奉筆兔園。東泛三江,西浮七澤,契闊戎旃,從容燕語。長裾 日曳,后乘載脂,榮立府廷,恩加顔色,沐發(fā)晞陽,未測涯涘, 撫臆論報,早誓肌骨。不悟滄溟未運,波臣自蕩,渤澥方春, 旅翮先謝。清切蕃房,寂寥舊蓽,輕舟反泝,吊影獨留。白云 在天,龍門不見,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歸 艎于春渚,朱邸方開,效蓬心于秋實。如其簪屨或存,衽席無 改,雖復身填溝壑,猶望妻子知歸。攬?zhí)楦孓o,悲來橫集。時 荊州信去倚待,朓執(zhí)筆便成,文無點易。
以本官兼尚書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訥, 啓讓,見許。明帝輔政,以爲驃騎諮議,領記室,掌霸府文筆。 又掌中書詔誥,轉中書郎。
出爲晉安王鎮(zhèn)北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啓王敬 則反謀,上甚賞之,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中書疑朓官 未及讓,以問國子祭酒沈約。約曰:“宋元嘉中,范曄讓吏部, 朱修之讓黃門,蔡興宗讓中書,并三表詔答。近代小官不讓, 遂成恒俗,恐有乖讓意。王藍田、劉安西并貴重,初自不讓, 今豈可慕此不讓邪?孫興公、孔覬并讓記室,今豈可三署皆讓 邪?謝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豈關官之大小。撝謙之美, 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讓,便與詣闕章表不異。例既如此,謂都 非疑?!睎I讓,優(yōu)答不許。
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 敬皇后遷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齊世莫有及者。
東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寶玄,末更回惑,與弟祀密謂 朓曰:“江夏年少,脫不堪,不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 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只求安國家爾?!边b光又遣親人劉 渢致意于朓。朓自以受恩明帝,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 衛(wèi)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又說劉暄曰:“始 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卿今地,但以卿爲反復人爾?!?暄陽驚,馳告始安王及江祏。始安欲出朓爲東陽郡,祏固執(zhí)不 與。先是,朓常輕祏爲人,祏常詣朓,朓因言有一詩,呼左右 取,既而便停。祏問其故,云“定復不急”。祏以爲輕己 。后 祏及弟祀、劉渢、劉晏俱候朓,朓謂祏曰:“可謂帶二江之雙 流”,以嘲弄之。祏轉不堪,至是構而害之。詔暴其過惡,收 付廷尉。又使御史中丞范岫奏收朓,下獄死,時年三十六。臨 終謂門賓曰:“寄語沈公,君方爲三代史,亦不得見沒?!?/p>
初,朓告王敬則反,敬則女爲朓妻,常懷刀欲報朓,朓不 敢相見。及當拜吏部,謙挹尤甚,尚書郎范縝嘲之曰:“卿人 才無慚小選,但恨不可刑于寡妻。”朓有愧色。及臨誅,嘆曰: “天道其不可昧乎!我雖不殺王公,王公因我而死?!?/p>
朓好獎人才,會稽孔覬粗有才筆,未爲時知,孔珪嘗令草 讓表以示朓。朓嗟吟良久,手自折簡寫之,謂珪曰:“士子聲 名未立,應共獎成,無惜齒牙馀論?!逼浜蒙迫绱?。
朓及殷叡素與梁武以文章相得,帝以大女永興公主適叡子 鈞,第二女永世公主適朓子謨。及帝爲雍州,二女并暫隨母向 州。及武帝即位,二主始隨內還。武帝意薄謨,又以門單,欲 更適張弘策子,弘策卒,又以與王志子諲。而謨不堪嘆恨,爲 書狀如詩贈主。主以呈帝,甚蒙矜嘆,而婦終不得還。尋用謨 爲信安縣,稍遷王府諮議。時以爲沈約早與朓善,爲制此書云。
謝方明,裕從祖弟也。祖鐵字鐵石,位永嘉太守。父沖字 秀度,中書郎,家在會稽,病歸,爲孫恩所殺,贈散騎常侍。 方明隨伯父吳興太守邈在郡。孫恩寇會稽,東土諸郡回應,吳 興人胡桀、郜驃破東遷縣,方明勸邈避之,不從,賊至被害, 方明逃免。
初,邈舅子長樂馮嗣之及北方學士馮翊仇玄達俱投邈,禮 待甚簡,二人并恨,遂與恩通謀。劉牢之、謝琰等討恩,恩走 臨海,嗣之等不得同去,方更聚合。方明體素羸弱,而勇決過 人,結邈門生討嗣之等,悉禽手刃之。時亂后吉兇禮廢,方明 合門遇禍,資産無遺,而營舉兇功盡力,數(shù)月葬送并畢,平世 備禮無以加也。頃之,孫恩重陷會稽,謝琰見害,因購方明甚 急。方明于上虞載母妹奔東陽,由黃櫱嶠出鄱陽,附載還都, 寄居國子學。流離險厄,屯苦備經(jīng),而貞履之操,在約無改。
桓玄克建鄴,丹陽尹卞范之勢傾朝野,欲以女嫁方明,方 明終不回?;感劧p之,即除著作佐郎。后從兄景仁舉爲宋 武中軍主簿,方明知無不爲,帝謂曰:“愧未有瓜衍之賞,且 當與卿共豫章國祿?!睂壹淤p賜。
方明嚴恪,善自居遇,雖暗室未嘗有惰容。從兄混有重名, 唯歲節(jié)朝拜而已。丹陽尹劉穆之權重當時,朝野輻湊,其不至 者唯混、方明、郗僧施、蔡廓四人而已。穆之甚恨。及混等誅 后,方明、廓來往造穆之,穆之大悅,白武帝曰:“謝方明可 謂名家駒,及蔡廓直置并臺鼎人,無論復有才用?!表曋D 從事中郎,仍爲左將軍道憐長史,武帝令府中衆(zhòng)事皆諮決之。 府轉爲中軍長史,尋加晉陵太守,復爲驃騎長史、南郡相,委 任如初。嘗年終,江陵縣獄囚事無輕重,悉放歸家,使過正三 日還到,罪重者二十馀人,綱紀以下莫不疑懼。時晉陵郡送故 主簿弘季咸、徐壽之并隨在西,固諫,以爲昔人雖有其事,或 是記籍過言,且當今人情僞薄,不可以古義相許。方明不納, 一時遣之。囚及父兄并驚喜涕泣,以爲就死無恨。至期有重罪 一人醉不能歸,違二日乃反。馀一囚十日不來,五官朱干期請 見,欲自討之。方明知爲囚事,使左右謝五官不須入,囚自當 反。囚逡巡墟里,不能自歸,鄉(xiāng)村責讓率領將送,竟無逃者。 遠近嘆服焉。
宋武帝受命,位侍中,丹陽尹,有能名。轉會稽太守。江 東人戶殷盛,風俗峻刻,強弱相陵,奸吏蜂起,符書一下,文 攝相續(xù)。方明深達政體,不拘文法,闊略苛細,務在統(tǒng)領。貴 族豪士,莫敢犯禁。除比伍之坐,判久系之獄。前后征伐,每 兵運不充,悉倩士庶,事寧皆使還本。而守宰不明,與奪乖謬, 人事不至,必被抑塞。方明簡汰精當,各順所宜,東土稱詠之。 性尤愛惜人物,未嘗有所是非。承代前人,不易其政;必宜改 者,則漸變使無跡可尋。卒官。
子惠連,年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嘉賞之,云“每有篇章, 對惠連輒得佳語”。嘗于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 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爲工。常云“此語有神功,非 吾語也”。本州辟主簿,不就。
惠連先愛幸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馀 首,“乘流遵歸路”諸篇是也。坐廢不豫榮位 。尚書仆射殷景 仁愛其才,言次白文帝,言“臣小兒時便見此文,而論者云是 惠連,其實非也”。文帝曰:“若此便應通之。”元嘉七年, 方爲司徒彭城王義康法曹行參軍。義康修東府城,城塹中得古 冢,爲之改葬,使惠連爲祭文,留信待成,其文甚美。又爲雪 賦,以高麗見奇。靈運見其新文,每曰“張華重生,不能易也 “。文章并行于世,年三十七卒。既早亡,輕薄多尤累,故官 不顯。無子?;葸B弟惠宣,位臨川太守。
謝靈運,安西將軍弈之曾孫而方明從子也。祖玄,晉車騎 將軍。父瑍,生而不慧,位秘書郎,早亡。靈運幼便穎悟,玄 甚異之。謂親知曰:“我乃生瑍,瑍兒何爲不及我?!?/p>
靈運少好學,博覽群書,文章之美,與顔延之爲江左第一。 縱橫俊發(fā)過于延之,深密則不如也。從叔混特知愛之。襲封康 樂公,以國公例除員外散騎侍郎,不就。爲瑯邪王大司馬行參 軍。性豪侈,車服鮮麗,衣物多改舊形制,世共宗之,咸稱謝 康樂也。累遷秘書丞,坐事免。
宋武帝在長安,靈運爲世子中軍諮議、黃門侍郎,奉使慰 勞武帝于彭城,作撰征賦。后爲相國從事中郎,世子左衛(wèi)率, 坐輒殺門生免官。宋受命,降公爵爲侯,又爲太子左衛(wèi)率。
靈運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自謂 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惋。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 與靈運情款異常。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 執(zhí)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爲永嘉太守??び忻剿`運 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踰旬朔。 理人聽訟,不復關懷,所至輒爲詩詠以致其意。
在郡一周,稱疾去職,從弟晦、曜、弘微等并與書止之, 不從。靈運父祖并葬始寧縣,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會稽,修 營舊業(yè)。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與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放 蕩爲娛,有終焉之志。每有一首詩至都下,貴賤莫不競寫,宿 昔間士庶皆遍,名動都下。作山居賦,并自注以言其事。
文帝誅徐羨之等,征爲秘書監(jiān),再召不起。使光祿大夫范 泰與書敦獎,乃出。使整秘閣書遺闕,又令撰晉書,粗立條流, 書竟不就。尋遷侍中,賞遇甚厚。靈運詩書皆兼獨絕,每文竟, 手自寫之,文帝稱爲二寶。既自以名輩,應參時政,至是唯以 文義見接,每侍上宴,談賞而已。王曇首、王華、殷景仁等名 位素不踰之,并見任遇,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直。穿池植援, 種竹樹果,驅課公役,無復期度。出郭游行,或一百六七十里, 經(jīng)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 靈運表陳疾,賜假東歸。將行,上書勸伐河北。而游娛宴集, 以夜續(xù)晝。復爲御史中丞傅隆奏免官,是歲,元嘉五年也。
靈運既東,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泰山羊 璿之以文章賞會,共爲山澤之游,時人謂之四友?;葸B幼有奇 才,不爲父方明所知。靈運去永嘉還始甯,時方明爲會稽,靈 運造方明,遇惠連,大相知賞。靈運性無所推,唯重惠連,與 爲刎頸交。時何長瑜教惠連讀書,亦在郡內,靈運又以爲絕倫。 謂方明曰:“阿連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兒遇之;長瑜當今仲宣, 而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禮賢,宜以長瑜還靈運?!陛d之而 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員外散騎郎。璿之字曜璠,爲臨川內史, 被司空竟陵王誕所遇,誕敗坐誅。長瑜才亞惠連,雍、璿之不 及也。臨川王義慶招集文士,長瑜自國侍郎至平西記室參軍。 嘗于江陵寄書與宗人何勖,以韻語序義慶州府僚佐云:“陸展 染白發(fā),欲以媚側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復出?!比绱苏呶?六句。而輕薄少年遂演之,凡人士并爲題目,皆加劇言苦句, 其文流行。義慶大怒,白文帝,除廣州所統(tǒng)曾城令。及義慶薨, 朝士并詣第敘哀,何勖謂袁淑曰:“長瑜便可還也。”淑曰: “國新喪宗英,未宜以流人爲念。”廬陵王紹鎮(zhèn)尋陽,以長瑜 爲南中郎行參軍,掌書記之任。行至板橋,遇暴風溺死。
靈運因祖父之資,生業(yè)甚厚,奴僮既衆(zhòng),義故門生數(shù)百, 鑿山浚湖,功役無已。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數(shù)十重,莫 不備盡。登躡常著木屐,上山則去其前齒,下山去其后齒。嘗 自始甯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從者數(shù)百。臨海太守王琇驚 駭,謂爲山賊,末知靈運乃安。又要琇更進,琇不肯。靈運贈 琇詩曰:“邦君難地嶮,旅客易山行?!痹跁喽鄰男\(zhòng),驚 動縣邑。太守孟顗事佛精懇,而爲靈運所輕,嘗謂顗曰:“得 道應須慧業(yè),丈人生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后?!鳖壣?恨此言。又與王弘之諸人出千秋亭飲酒,裸身大呼,顗深不堪, 遣信相聞。靈運大怒曰:“身自大呼,何關癡人事。”
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爲田,文帝令州郡履行。 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堅執(zhí)不與。靈運既不得 回踵,又求始寧休崲湖爲田,顗又固執(zhí)。靈運謂顗非存利人, 政慮決湖多害生命,言論傷之。與顗遂隙。因靈運橫恣,表其 異志,發(fā)兵自防,露板上言。靈運馳詣闕上表,自陳本末。文 帝知其見誣,不罪也。不欲復使東歸,以爲臨川內史。
在郡游放,不異永嘉,爲有司所糾。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 望生收靈運。靈運興兵叛逸,遂有逆志。爲詩曰:“韓亡子房 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弊酚懬葜?,送 廷尉,廷尉論正斬刑。上愛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義康堅 執(zhí),謂不宜恕。詔以“謝玄勛參微管,宜宥及后嗣,降死徙廣 州”。
后秦郡府將宋齊受使至涂口,行達桃墟村,見有七人下路 聚語,疑非常人,還告郡縣,遣兵隨齊掩討禽之。其一人姓趙 名欽,云“同村薛道雙先與靈運共事,道雙因同村成國報欽云: ‘靈運犯事徙廣州,給錢令買弓箭刀楯等物,使道雙要合鄉(xiāng)里 健兒于三江口篡之。若得志如意后,功勞是同。遂合部黨要謝 不得,及還饑饉,緣路爲劫?!庇兴咀嗍罩?,文帝詔于廣州 棄市。臨死作詩曰:“龔勝無馀生,李業(yè)有終盡,嵇公理既迫, 霍生命亦殞?!彼Q龔勝、李業(yè),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 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著文章傳于世。
孟顗字彥重,平昌安丘人,衛(wèi)將軍昶弟也。昶、顗并美風 姿,時人謂之雙珠。昶貴盛,顗不就辟。昶死后,顗歷侍中、 仆射、太子詹事、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嘗就徐羨之因敘關、 洛中事,顗嘆劉穆之終后便無繼者,王弘亦在,甚不平,曰: “昔魏朝酷重張合,謂不可一日無之。及合死,何關興廢?” 顗不悅,衆(zhòng)賓笑而釋之。后卒于會稽太守。
靈運子鳳,坐靈運徙嶺南,早卒。
鳳子超宗。隨父鳳嶺南,元嘉末得還。與慧休道人來往。 好學有文辭,盛得名譽。選補新安王子鸞國常侍。王母殷淑儀 卒,超宗作誄奏之,帝大嗟賞,謂謝莊曰:“超宗殊有鳳毛, 靈運復出。”時右衛(wèi)將軍劉道隆在御坐,出候超宗曰:“聞君 有異物,可見乎?”超宗曰:“懸磬之室,復有異物邪。”道 隆武人無識,正觸其父名,曰:“旦侍宴,至尊說君有鳳毛?!?超宗徒跣還內。道隆謂檢覓鳳毛,至闇待不得,乃去。
泰始中,爲尚書殿中郎。三年,都令史駱宰議策秀孝格, 五問并得爲上,四三爲中,二爲下,一不第。超宗議不同,詔 從宰議。
齊高帝爲領軍,愛其才,衛(wèi)將軍袁粲聞之,謂高帝曰 : “超宗開亮,善可與語?!比戦L史、臨淮太守。粲誅,高帝以 超宗爲義興太守。升明二年,坐公事免。詣東府門自通,其日 風寒,高帝謂四座曰:“此客至,使人不衣自暖矣?!背诩?坐,飲酒數(shù)杯,辭氣橫出,高帝對之甚歡。
及齊受禪,爲黃門郎。有司奏撰郊廟歌,上敕司徒褚彥回、 侍中謝朏、散騎侍郎孔珪、太學博士王咺之、總明學士劉融、 何法圖、何曇秀作者凡十人,超宗辭獨見用。
爲人恃才使酒,多所陵忽,在直省常醉。上召見,語及北 方事,超宗曰:“虜動來二十年矣,佛出亦無如之何?!币允?儀出爲南郡王中軍司馬。人問曰:“承有朝命,定是何府?” 超宗怨望,答曰:“不知是司馬,爲是司驢;既是驢府,政應 爲司驢。”爲有司奏,以怨望免,禁錮十年。后司徒褚彥回因 送湘州刺史王僧虔,閣道壞,墜水;仆射王儉驚跣下車。超宗 拊掌笑曰:“落水三公,墜車仆射?!睆┗爻鏊?,沾濕狼藉。 超宗先在僧虔舫,抗聲曰:“有天道焉,天所不容,地所不受。 投畀河伯,河伯不受?!睆┗卮笈唬骸昂坎贿d。”超宗曰: “不能賣袁、劉得富貴,焉免寒士。”前后言誚,稍布朝野。
武帝即位,使掌國史。除竟陵王征北諮議,領記室,愈不 得志。超宗爲子娶張敬兒女爲婦,帝甚疑之。及敬兒誅,超宗 謂丹陽尹李安人曰:“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君欲何計? “安人具啓之。上積懷超宗輕慢,使兼中丞袁彖奏超宗請付廷 尉。武帝雖可其奏,以彖言辭依違,使左丞王逡之奏彖“輕文 略奏,撓法容非,請免彖所居官”。詔“彖匿情欺國,愛朋罔 主,免官,禁錮十年”。超宗下廷尉,一宿發(fā)白皓首 。詔徙越 嶲,行至豫章,上敕豫章內史虞悰賜盡,勿傷其形骸。
明年,超宗門生王永先又告超宗子才卿死罪二十馀條。上 疑其妄,以才卿付廷尉辯,以不實見原。永先于獄盡之。
才卿弟幾卿,清辯,時號神童。超宗徙越嶲,詔家人不得 相隨。幾卿年八歲,別父于新亭,不勝其慟,遂投于江。超宗 命估客數(shù)人入水救之,良久涌出,得就岸,瀝耳目口鼻,出水 數(shù)斗,十馀日乃裁能言。居父憂哀毀過禮。年十二,召補國子 生。齊文惠太子自臨策試,謂王儉曰:“幾卿本長玄理,今可 以經(jīng)義訪之?!眱€承旨發(fā)問,幾卿辯釋無滯,文惠大稱賞焉。 儉謂人曰:“謝超宗爲不死矣?!奔伴L,博學有文采。仕齊爲 大尉晉安王主簿。
梁天監(jiān)中,自尚書三公郎爲書侍御史。舊郎官轉爲此職者, 世謂之南奔。幾卿頗失志,多陳疾,臺事略不復理。累遷尚書 左丞。
幾卿詳悉故實,仆射徐勉每有凝滯,多詢訪之。然性通脫, 會意便行,不拘朝憲。嘗預樂游苑宴,不得醉而還,因詣道邊 酒壚,停車褰幔,與車前三騶對飲。時觀者如堵,幾卿處之自 若。后以在省署夜著犢鼻褌,與門生登閣道飲酒酣呼,爲有司 糾奏,坐免。
普通六年,詔西昌侯藻督衆(zhòng)軍北侵,幾卿啓求行,擢爲藻 軍師長史。將行,與仆射徐勉別,勉云:“淮、淝之役,前謝 已著奇功,未知今謝何如?”幾卿應聲曰:“已見今徐勝于前 徐,后謝何必愧于前謝?!泵隳弧\娭翜u陽退敗,幾卿坐免 官。
居白楊石井宅,朝中交好者載酒從之,客恒滿坐。時左丞 庾仲容亦免歸,二人意相得,并肆情誕縱,或乘露車歷游郊野, 醉則執(zhí)鐸挽歌,不屑物議。湘東王繹在荊鎮(zhèn)與書慰勉之。
后爲太子率更令。放達不事容儀。性不容非,與物多忤, 有乖己者,輒肆意罵之,退無所言。遷左丞。仆射省嘗議集公 卿,幾卿外還,宿醉未醒,取枕高臥,傍若無人。又嘗于閣省 裸袒酣飲,及醉小遺,下沾令史,爲南司所彈,幾卿亦不介意。 轉左光祿長史。卒,文集行于世。
幾卿雖不持檢操,然于家門篤睦。兄才卿早卒,子藻幼孤, 幾卿撫養(yǎng)甚至。及藻成立,歷清官,皆幾卿獎訓之力也。
論曰:謝晦以佐命之功,當顧托之重,殷憂在日,黜昏啓 圣,于社稷之計,蓋爲大矣。但廬陵之殞,事非主命,昌門之 覆,有乖臣道。博陸所慎,理異于斯。加以身處上流,兵權總 己,將欲以外制內,豈人主所久堪乎。向令徐、傅不亡,道濟 居外,四權制命,力足相侔,劉氏之危,則有逾累卵。以此論 罰,豈曰妄誅。宣遠所爲寒心,可謂睹其萌矣。然謝氏自晉以 降,雅道相傳,景恒、景仁以德素傳美,景懋、景先以節(jié)義流 譽。方明行己之度,玄暉藻繢之奇,各擅一時,可謂德門者矣。 靈運才名,江左獨振;而猖獗不已,自致覆亡。人各有能,茲 言乃信,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