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桓譚 馮衍
桓譚字君山,沛國相人也。父成帝時為太樂令。譚以父任為郎,因好音律,善鼓琴。博學(xué)多通,遍習(xí)《五經(jīng)》,皆詁訓(xùn)大義,不為章句。能文章,尤好古學(xué),數(shù)從劉歆、楊雄辯析疑異。性嗜倡樂,簡易不修威儀,而憙非毀俗儒,由是多見排抵。
哀、平間,位不過郎。傅皇后父孔鄉(xiāng)侯晏深善于譚。是時,高安侯董賢寵幸,女弟為昭儀,皇后日已疏,晏嘿嘿不得意。譚進說曰:“昔武帝欲立衛(wèi)子夫,陰求陳皇后之過,而陳后終廢,子夫竟立。今董賢至愛而女弟尤幸,殆將有子夫之變,可不憂哉!”晏驚動,曰:“然,為之奈何?”譚曰:“刑罰不能加無罪,邪枉不能勝正人。夫士以才智要君,女以媚道求主?;屎竽晟伲8D難,或驅(qū)使醫(yī)巫,外求方技,此不可不番。又君侯以后父尊重而多通賓客,必借以重勢,貽致譏議。不如謝遣門徒,務(wù)執(zhí)廉愨,此修己正家避禍之道也。”晏曰:“善”。遂罷遣常客,入白皇后,如譚所戒。后賢果風(fēng)太醫(yī)令真欽,使求傅氏罪過,遂逮后弟侍中喜,詔獄無所得,乃解,故傅氏終全于哀帝之時。及董賢為大司馬,聞譚名,欲與之交。譚先奏書于賢,說以輔國保身之術(shù),賢不能用,遂不與通。當(dāng)王莽居攝篡弒之際,天下之士,莫不竟褒稱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譚獨自守,默然無言。莽時為掌樂大夫,更始立,召拜太中大夫。
世祖即位,征待詔,上書言事失旨,不用。后大司空宋弘薦譚,拜議郎給事中,因上疏陳時政所宜,曰:
臣聞國之廢興,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輔佐。輔佐賢明,則俊士充朝,而理合世務(wù);輔佐不明,則論失時宜,而舉多過事。夫有國之君,俱欲興化建善,然而政道未理者,其所謂賢者異也。昔楚莊王問孫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為國是也?!笔灏皆唬骸皣惺?,眾所惡也,恐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獨在君,亦在臣乎?”對曰:“居驕?zhǔn)浚皇糠俏覠o從富貴;士驕君,曰君非士無從安存。人君或至失國而不悟,士或至饑寒而不進。君臣不合,則國是無從定矣?!鼻f王曰:“善。愿相國與諸大夫共定國是也?!鄙w善政者,視俗而施教,察失而立防,威德更興,文武迭用,然后政調(diào)于時,而躁人可定。昔董仲舒言“理國譬若琴瑟,其不調(diào)者則解而更張”。夫更張難行,而拂眾者亡,是故賈誼以才逐,而朝錯以智死。世雖有殊能而終莫敢談?wù)?,懼于前事也?/p>
且設(shè)法禁者,非能盡塞天下之奸,皆合眾人之所欲也,大抵取便國利事多者,則可矣。夫張官置吏,以理萬人,縣賞設(shè)罰,以別善惡,惡人誅傷,則善人蒙福矣。今人相殺傷,雖已伏法,而私結(jié)怨仇,子孫相報,后忿深前,至于滅戶殄業(yè),而俗稱豪健,故雖有怯弱,猶勉而行之,此為聽人自理而無復(fù)法禁者也。今宜申明舊令,若已伏官誅而私相傷殺者,雖一身逃亡,皆徙家屬于邊,其相傷者,加常二等,不得雇山贖罪。如此,則仇怨自解,盜賊息矣。
夫理國之道,舉本業(yè)而抑末利,是以先帝禁人二業(yè),錮商賈不得宦為吏,此所以抑并兼長廉恥也。今富商大賈,多放錢貨,中家子弟,為之保役,趨走與臣仆等勤,收稅與封君比入,是以眾人慕效,不耕而食,至乃多通侈靡,以淫耳目。今可令諸商賈自相糾告,若非身力所得,皆以臧界告者。如此,則專役一已,不敢以貨與人,事寡力弱,必歸功田畝。田畝修,則谷入多而地力盡矣。
又見法令決事,輕重不齊,或一事殊法,同罪異論,奸吏得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出生議,所欲陷則與死比,是為刑開二門也。今可令通義理明習(xí)法律者,校定科比,一其法度,班下郡國,蠲除故條。如此,天下知方,而獄無怨濫矣。
書奏,不省。
是時,帝方信讖,多以決定嫌疑。又酬賞少薄,天下不時安定。譚復(fù)上疏曰:
臣前獻瞽言,未蒙詔報,不勝憤懣,冒死得陳。愚夫策謀,有益于政道者,以合人心而得事理也。凡人情忽于見事而貴于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圣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后世淺儒,能通之乎!今諸巧慧小才伎數(shù)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臣譚伏聞陛下窮折方士黃白之術(shù),甚為明矣;而乃欲聽納讖記,又何誤也!其事雖有時合,譬猶卜數(shù)只偶之類。陛下宜垂明聽,發(fā)圣意,屏群小之曲說,述《五經(jīng)》之正義,略雷同之俗語,詳通人之雅謀。
又臣聞安平則尊道術(shù)之士,有難則貴介胄之臣。今圣朝興復(fù)祖統(tǒng),為人臣主,而四方盜賊未盡歸伏者,此權(quán)謀未得也。臣譚伏觀陛下用兵,諸所降下,既無重賞以相恩誘,或至虜掠奪其財物,是以兵長渠率,各生孤疑,黨輩連結(jié),歲月不解。古人有言曰:“天下皆知取之為取,而莫知與之為取?!北菹抡\能輕爵重賞,與士共之,則何招而不至,何說而不釋,何向而不開,何征而不克!如此,則能以狹為廣,以遲為速,亡者復(fù)存,失者復(fù)得矣。
帝省奏,愈不悅。
其后,有詔會議靈臺所處,帝謂譚曰:“吾欲以讖決之,何如?”譚默然良久,曰:“臣不讀讖?!钡蹎柶涔?,譚復(fù)極言讖之非經(jīng)。帝大怒曰:“桓譚非圣無法,將下斬之!”譚叩頭流血,良久乃得解。出為六安郡丞,意忽忽不樂,道病卒,時年七十余。
初,譚著書言當(dāng)世行事二十九篇,號曰《新論》,上書獻之,世祖善焉?!肚俚馈芬黄闯?,肅宗使班固續(xù)成之。所著賦、誄、書、奏,凡二十六篇。
元和中,肅宗行東巡狩,至沛,使使者祠譚冢,鄉(xiāng)里以為榮。
馮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也。祖野王,元帝時為大鴻臚。衍幼有奇才,年九歲,能誦《詩》,至二十而博通群書。王莽時,諸公多薦舉之者,衍辭不肯仕。
時,天下兵起,莽遣更始將軍廉丹討伐山東。丹辟衍為掾,與俱至定陶。莽追詔丹曰:“倉廩盡矣,府庫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戰(zhàn)矣。將軍受國重任,不捐身于中野,無以報恩塞責(zé)?!钡せ炭?,夜召衍,以書示之。衍因說丹曰:“衍聞順而成者,道之所大也;逆而功者,權(quán)之所貴也。是故期于有成,不問所由;論于大體,不守小節(jié)。昔逢丑父伏軾而使其君取飲,稱于諸侯;鄭祭仲立突而出忽,終得復(fù)位,美于《春秋》。蓋以死易生,以存易亡,君子之道也。詭于眾意,寧國存身,賢智之慮也。故《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若夫知其不可而必行之,破軍殘眾,無補于主,身死之日,負義于時,智者不為,勇者不行。且衍聞之,得時無怠。張良以五世相韓,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勇冠乎賁、育,名高乎太山。將軍之先,為漢信臣。新室之興,英俊不附。今海內(nèi)潰亂,人懷漢德,甚于詩人思召公也,愛其甘棠,而況子孫乎?人所歌舞,天必從之。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屯據(jù)大郡,鎮(zhèn)撫吏士,砥厲其節(jié),百里之內(nèi),牛酒日賜,納雄桀之士,詢忠智之謀,要將來之心,待從橫之變,興社稷之利,除萬人之害,則福祿流于無窮,功烈著于不滅。何與軍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敗名喪,恥及先祖哉?圣人轉(zhuǎn)禍而為福,智士因敗而為功,愿明公深計而無與俗同?!钡げ荒軓摹?/p>
進及睢陽,復(fù)說丹曰:“蓋聞明者見于無形,智者慮于未萌,況其昭晢者乎?凡患生于所忽,禍發(fā)于細微,敗不可悔,時不可失。公孫鞅曰:‘有高人之行,負非于世;有獨見之慮,見贅于人?!市庞褂怪?,破金石之策,襲當(dāng)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決者智之君也。疑者事之役也。時不重至,公勿再計?!钡げ宦牐爝M及無鹽,與赤眉戰(zhàn)死。衍乃亡命河?xùn)|。
更始二年,遣尚書仆射鮑永行大將軍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計說永曰:
衍聞明君不惡切愨之言,以測幽冥之論;忠臣不顧爭引之患,以達萬機之變。是故君臣兩興,功名兼立,銘勒金石,令問不忘。今衍幸逢寬明之日,將值危言之時,豈敢拱默避罪,而不竭其誠哉!
伏念天上離王莽之害久矣。始自東郡之師,繼以西海之役,巴、蜀沒于南夷,緣邊破于北狄,遠征萬里,暴兵累年,禍拏未解,兵連不息,刑法彌深,賦斂愈重。眾強之黨,橫擊于外,百僚之臣,貪殘于內(nèi),元元無聊,饑寒并臻,父子流亡,夫婦離散,廬落丘墟,田疇蕪穢,疾疫大興,災(zāi)異蜂起。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濱,風(fēng)騰波涌,更相駘藉,四垂之人,肝腦涂地,死亡之?dāng)?shù),不啻太半,殃咎之毒,痛入骨髓,匹夫僮婦,咸懷怨怒?;实垡允サ蚂`威,龍興鳳舉,率宛、葉之眾,將散亂之兵,C77C血昆陽,長驅(qū)武關(guān),破百萬之陳,摧九虎之軍,雷震四海,席卷天下,攘除禍亂,誅滅無道,一期之間,海內(nèi)大定。繼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絕業(yè),社稷復(fù)存,炎精更輝,德冠往初,功無與二。天下自以去亡新,就圣漢,當(dāng)蒙其福而賴其愿。樹恩布德,易以周洽,其猶順驚風(fēng)而飛鴻毛也。然而諸將虜掠,逆?zhèn)惤^理,殺人父子,妻人婦女,燔其室屋,略其財產(chǎn),饑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結(jié)失望,無所歸命。今大將軍以明淑之德,秉大使之權(quán),統(tǒng)三軍之政,存撫并州之人,惠愛之誠,加乎百姓,高世之聲,聞乎群士,故其延頸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且大將軍之事,豈得珪璧其行,束修其心而已哉?將定國家之大業(yè),成天地之元功也。昔周宣中興之主,齊桓霸強之君耳,猶有申伯、召虎、夷吾、吉甫攘其蝥賊,安其疆宇。況乎萬里之漢,明帝復(fù)興,而大將軍為之梁棟,此誠不可以忽也。
且衍聞之,兵久則力屈,人悉則變生。今邯鄲之賊未滅,真定之際復(fù)擾,而大將軍所部不過百里,守城不休,戰(zhàn)軍不息,兵革云翔,百姓震駭,奈何自怠,不為深憂?夫并州之地,東帶名關(guān),北逼強胡,年谷獨孰,人庶多資,斯四戰(zhàn)之地,攻守之場也。如其不虞,何以待之?故曰“德不素積,人不為用。備不豫具,難以應(yīng)卒”。今生人之命,縣于將軍,將軍所杖,必須良才,宜改易非任,更選賢能。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審得其人,以承大將軍之明,雖則山澤之人,無不感德,思樂為用矣。然后簡精銳之卒,發(fā)屯守之士,三軍既整,甲兵已具,相其土地之饒,觀其水泉之利,制屯田之術(shù),習(xí)戰(zhàn)射之教,則威風(fēng)遠暢,人安其業(yè)矣。若鎮(zhèn)太原,撫上黨,收百姓之歡心,樹名賢之良佐,天下無變,則足以顯聲譽,一朝有事,則可以建大功。惟大將軍開日月之明,發(fā)深淵之慮,監(jiān)《六經(jīng)》之論,觀孫、吳之策,省群議之是非,詳眾士之白黑,以超《周南》之跡,垂《甘棠》之風(fēng),令夫功烈施于千載,富貴傳于無窮。伊、望之策,何以加茲!
永既素重衍,為且受使得自置偏裨,乃以衍為立漢將軍,領(lǐng)狼孟長,屯太原,與上黨太守田邑等繕甲養(yǎng)士,捍衛(wèi)并土。
及世祖即位,遣宗正劉延攻天井關(guān),與田邑連戰(zhàn)十余合,延不得進。邑迎母弟妻子,為延所獲。后邑聞更始敗,乃遣使詣洛陽獻璧馬,即拜為上黨太守。因遣使者招永、衍,永、衍等疑不肯降,而忿邑背前約,衍乃遺邑書曰:
蓋聞晉文出奔而子犯宣其忠,趙武逢難而程嬰明其賢,二子之義當(dāng)矣。今三王背畔,赤眉危國,天下蟻動,社稷顛隕,是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馳馬之秋也。伯玉擢選剖符,專宰大郡。夫上黨之地,有四塞之固,東帶三關(guān),西為國蔽,奈何舉之以資強敵,開天下之匈,假仇讎之刃?豈不哀哉!
衍聞之,委質(zhì)為臣,無有二心;挈瓶之智,守不假器。是以晏嬰臨盟,擬以曲戟,不易其辭;謝息守郕,脅以晉、魯,不喪其邑。由是言之,內(nèi)無鉤頸之禍,外無桃萊之利,而被畔人之聲,蒙降城之恥,竊為左右羞之。且邾庶其竊邑畔君,以要大利,曰賤而必書;莒牟夷以土地求食,而名不滅。是以大丈夫動則思禮,行則思義,未有背此而身名能全者也。為伯玉深計,莫若與鮑尚書同情戮力,顯忠貞之節(jié),立超世之功。如以尊親系累之故,能捐位投命,歸之尚書,大義既全,敵人紓怨,上不損剖符之責(zé),下足救老幼之命,申眉高談,無愧天下。若乃貪上黨之權(quán),惜全邦之實,衍恐伯玉必懷周趙之憂,上黨復(fù)有前年之禍。昔晏平仲納延陵之誨,終免欒高之難;孫林父違穆子之戒,故陷終身之惡。以為伯玉聞此至言,必若刺心,自非嬰城而堅守,則策馬而不顧也。圣人轉(zhuǎn)禍而為福,智士因敗以成勝,愿自強于時,無與俗同。
邑報書曰:
仆雖駑怯,亦欲為人者也,豈茍貪生而畏死哉!曲戟在頸,不易其心,誠仆志也。
間者,老母諸弟見執(zhí)于軍,而邑安然不顧者,豈非重其節(jié)乎?若使人居天地,壽如金石,要長生而避死地可也。今百齡之期,未有能至,老壯之間,相去幾何。誠使故朝尚在,忠義可立,雖老親受戮,妻兒橫分,邑之愿也。
間者,上黨黠賊,大眾圍城,義兵兩輩,入據(jù)井陘。邑親潰敵圍,拒擊宗正,自試智勇,非不能當(dāng)。誠知故朝為兵所害,新帝司徒已定三輔,隴西、北地從風(fēng)響應(yīng)。其事昭昭,日月經(jīng)天,河海帶地,不足以比。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下存亡,誠云命也。邑雖沒身,能如命何?
夫人道之本,有恩有義,義有所宜,恩有所施。君臣大義,母子至恩。今故主已亡,義其誰為;老母拘執(zhí),恩所當(dāng)留。而厲以貪權(quán),誘以策馬,抑其利心,必其不顧,何其愚乎!
邑年三十,歷位卿士,性少嗜欲,情厭事為。況今位尊身危,財多命殆,鄙人知之,何疑君子?
君長、敬通揭節(jié)垂組,自相署立。蓋仲由使門人為臣,孔子譏其欺天。君長據(jù)位兩州,加以一郡,而河?xùn)|畔國,兵不入彘,上黨見圍,不窺大谷,宗正臨境,莫之能援。兵威屈辱,國權(quán)日損,三王背畔,赤眉害主,未見兼行倍道之赴,若墨翟累繭救宋,申包胥重胝存楚,衛(wèi)女馳歸唁兄之志。主亡一歲,莫知定所,虛冀妄言,茍肆鄙塞。未能事生,安能事死?未知為臣,焉知為主?豈厭為臣子,思為君父乎!欲搖太山而蕩北海,事敗身危,要思邑言。
衍不從。或訛言更始隨赤眉在北,永、衍信之,故屯兵界休,方移書上黨,云皇帝在雍,以惑百姓。永遣弟升及子媚張舒誘降涅城,舒家在上黨,邑悉系之。又書勸永降,永不答,自是與邑有隙。邑字伯玉,馮翊人也,后為漁陽太守。永、衍審知更始已歿,乃共罷兵,幅巾降于河內(nèi)。
帝怨衍等不時至,永以立功得贖罪,遂任用之,而衍獨見黜。永謂衍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衍曰:“記有之,人有挑其鄰人之妻者,挑其長者,長者詈之,挑其少者,少者報之,后其夫死而取其長者?;蛑^之曰:‘夫非罵爾者邪?’曰:‘在人欲其報我,在我欲其罵人也?!蛱烀y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頃之,帝以衍為曲陽令,誅斬劇賊郭勝等,降五千余人,論功當(dāng)封,以讒毀,故賞不行。
建武六年日食,衍上書陳八事:其一曰顯文德,二曰褒武烈,三曰修舊功,四曰招俊杰,五曰明好惡,六曰簡法令,七曰差秩祿,八曰撫邊境。書奏,帝將召見。初,衍為狼孟長,以罪摧陷大姓令狐略。是時,略為司空長史,讒之于尚書令王護、尚書周生豐曰:“衍所以求見者,欲毀君也?!弊o等懼之,即共排間,衍遂不得入。
后衛(wèi)尉陰興、新陽侯陰就以外戚貴顯,深敬重衍,衍遂與之交結(jié),是由為諸王所聘請,尋為司隸從事。帝懲西京外戚賓客,故皆以法繩之,大者抵死徙,其余至貶黜。衍由此得罪,嘗自詣獄,有詔赦不問。西歸故郡,閉門自保,不也復(fù)與親故通。
譯文及注釋
?。ɑ缸T、馮衍)
◆桓譚傳
桓譚字君山,沛國郡相縣人。他父親在成帝時是太樂令。桓譚因父親的關(guān)系任為郎,因而愛音律,善鼓琴。博學(xué)多通,把五經(jīng)讀遍了,能解釋古書大義。不離章辨句。文章寫得好,尤喜愛古學(xué),多次從劉歆、楊雄辯論分析疑難異義,愛好雜戲,為人平易不擺官架子,而喜歡詆毀世俗儒生,由此常遭排斥和攻擊。
哀帝、平帝年間,地位只是一個郎。傅皇后父親孔鄉(xiāng)侯傅晏很看得起桓譚。當(dāng)時高安侯董賢受皇上寵幸,他妹妹被封為昭儀,帝對傅皇后日益疏遠,傅晏默默不得意?;缸T對傅晏說“:過去武帝想立衛(wèi)子夫,暗中搜集陳皇后的過錯,陳皇后終于被廢,衛(wèi)子夫竟然被立。今董賢受寵而他妹妹尤為寵幸,可能又有‘衛(wèi)子夫’之變,可不憂慮嗎?”傅晏驚動,說“:是的,怎么辦呢?”桓譚說“:刑罰不能加在無罪的人身上,邪氣枉道不能勝正人。士以才智侍君,女以媚人的方法求主。
皇后年少,還沒經(jīng)歷過多少艱難困苦,有人在內(nèi)驅(qū)使巫醫(yī),在外求方技,邪門歪道,這些,不可不加防備。又君侯因是皇后的父親受尊重而通賓客,賓客必然要借此增強自己的威勢,這樣就會招來人們的譏議。不如謝賓客遣散門徒,一定要謙恭謹慎,這是修己正家避禍的方法啊?!备店陶f:“好?!庇谑橇T遣賓客,到宮中去告訴皇后,如桓譚所講的那樣。后來董賢果然暗示太醫(yī)令真欽,搜集傅氏的罪過,就逮捕了傅皇后的弟弟侍中傅喜,審訊中沒有抓到罪證,案子得到消除,所以傅氏在哀帝時期終于得以保全。后來董賢當(dāng)了大司馬,聽到桓譚名聲,想與他交結(jié)。桓譚先上書董賢,說以輔國保身的方法,董賢不能用,桓譚就不與他往來。當(dāng)王莽攝政和篡弒平帝的時候,當(dāng)時的知識分子莫不為王莽歌功頌德?;驍⑹鱿槿疳缯诪橥趺ё鬏浾撚懞猛趺В缸T卻清白自守,默默無言。王莽時,為掌樂大夫,更始立,拜為太中大夫。世祖即位,征召為待詔,桓譚上書言事與世祖旨意不合,沒有采用。后來大司空宋弘推薦桓譚,拜議郎給事中,因而上書陳述當(dāng)時政事應(yīng)注意事宜,說:我聽說國家的廢興,在于政事;而政事的得失,決定于輔佐是否得人。輔佐賢明,賢俊之士充滿朝廷,而治理能與世務(wù)相吻合;輔佐不明,議論的事不合時宜,舉措就多失誤。作為國家的君主,都想興教化建善政,然而政事不能治理好,是由于賢者意見不一。以前楚莊王問孫叔敖說“:我不懂得如何搞好國事哩?!笔灏秸f“:國家有事不能定,是大家厭惡的,恐怕大王不能定吧?!背跽f“:不能定只是由于君主呢,還在于臣子呢?”叔敖說:“君主對臣子驕傲,說臣子們離了我就無從富貴;臣子對君主驕傲,說君主離了臣子就無從安身。君主有的到了失國的地步還不醒悟,臣子有的到了無衣無食的境地還不能進身朝廷。君臣不合,國家大事就無從定了?!鼻f王說“:好。愿相國與諸大夫共定國家大事。”那些焦躁處理政事的人,是根據(jù)風(fēng)俗施教,發(fā)現(xiàn)哪里有失誤就設(shè)法防止,威德兼施,文武交錯使用,然后政事調(diào)節(jié)得切合時宜,而那些焦躁不定的人就可使之定了。以前董仲舒說“:治理國家好比琴瑟一樣,如調(diào)節(jié)不過來就應(yīng)改弦更張?!备南腋鼜堧y行,而違反眾人要求就必亡,所以賈誼因才高而被逐,晁錯因智多而死。世上有特殊才能的人之所以不敢講話,就是怕蹈前人的覆轍哩。且設(shè)立法禁,并不能完全堵塞天下的奸人,都合于眾人的心意,大體采取便于國,利于事多的就可以。設(shè)置官吏,以治理眾人,懸賞設(shè)罰,以區(qū)別善惡,惡人受到誅滅挫傷,好人就得到了幸福?,F(xiàn)在人們互相殺傷,雖然已經(jīng)伏法,但私下里卻結(jié)了仇怨,子孫還要報仇,后來的仇恨比以前更深,以至全家被殺家產(chǎn)被滅,但風(fēng)俗上還稱他為豪俠健士,所以雖然有些怯弱的人,還勉強向他們學(xué)習(xí),這是聽人自理再沒有什么法禁了?,F(xiàn)在應(yīng)當(dāng)申明舊令,如果已被官府處決而私相殺傷的,雖然自己已經(jīng)逃跑了,還應(yīng)將他的家屬遷到邊境地方去,相傷的,加常二等,不準(zhǔn)許雇人上山伐木贖罪。
這樣,仇怨就自解了,盜賊也自息了。治理國家的道理,是加強本業(yè)而抑制末業(yè),所以先帝禁人從事二業(yè),禁錮商賈不準(zhǔn)做官,這就是抑制末業(yè)養(yǎng)廉恥的方法。現(xiàn)在富商大賈,大多放高利貸,中等之家的子弟,為他們作保信的勞役,像臣仆一樣勤勞,而他們收的利錢與封邑的貴族一樣多,所以眾人互相羨慕效仿,棄農(nóng)經(jīng)商,不耕而食,以至于奢侈浪費,盡情享受?,F(xiàn)在可令諸商賈互相檢舉揭發(fā),如果不是自己勞動所得,都沒收用來獎勵揭發(fā)有功的人。這樣,就會只靠自己的勞力,而不敢雇請別人,一個人事少,力量單薄,就必定要棄商歸農(nóng)。田畝得到修治,糧食就增收而地力就充分利用了。又看到現(xiàn)在用法令來決定事情,輕重各不相同,或都一件事幾種法,罪相同而論處各異,這就給奸吏們以可乘之機,想讓活就搬出生的依據(jù),想致死就以死刑論比,這樣就為刑法開了兩扇門。今可集中一批通義理熟習(xí)法律的人,對法律條文逐條進行分析比較,統(tǒng)一法度,頒發(fā)到州、把舊條文統(tǒng)統(tǒng)廢除。這樣,天下人都知朝廷的政策,刑獄就無濫施怨恨了。書奏了上去,沒有見納。這時帝正迷信讖緯,用讖緯決定嫌疑。又酬賞少而薄,天下有時不安定?;缸T再次上疏,說:臣前次上書,沒有得到回報,感到憤慨,現(xiàn)在冒死再陳。一個普通人出謀獻策,對政道有裨益,是因為合人心而當(dāng)于事理。大凡人情往往忽視事情的本身而對各種不同的傳聞反而視為珍貴,先王的記述,都是以行仁義走正道為根本,并沒有奇怪荒誕的事。
大概天道性命,圣人都認為很難講的。自子貢以下,沒人懂得了,何況是后世的一些淺薄的俗儒,他們能懂嗎!現(xiàn)在一些巧慧小才方伎數(shù)術(shù)的人,造作種種圖書,假稱是什么讖記,拿來欺惑貪邪的人們,貽誤人主,怎么不抵制它拋棄它呢!我聽說陛下嚴(yán)厲追究方士點化金銀之術(shù),這是何等的英明??!而竟想聽納讖記,這又是多么的迷誤呢!讖記雖有時偶合,這也同卜卦有時說中一樣。陛下應(yīng)當(dāng)注意明聽,發(fā)揚自己意旨,排斥小人歪曲的邪說,闡明五經(jīng)的正義,除去那些人云亦云的俗語,詳察精通事理的人的高見。又聽說國家安平就會尊敬道術(shù)之士,國家有難就會器重將帥之臣?,F(xiàn)在圣朝興復(fù)祖先法統(tǒng),為人臣的君主,而四方盜賊之所以沒有完全歸伏,是沒有得到好的權(quán)謀之故。我桓譚觀察陛下用兵,對于投降的,并沒有重賞來誘以恩德,有的甚至還掠奪其財物,所以大大小小的將領(lǐng),各生狐疑,互相勾結(jié),累月經(jīng)年不能解決。古人說過“:天下都知道取就是取,而不知道給予也是取?!北菹氯缒茌p于封官而重于賞賜,與士卒同享,那么有誰招而不至,有誰說而不通?指向哪里,哪里不開?征討敵人,哪個敵人不能克呢!這樣就能以狹為廣,以遲為速,死可以再生,失可以再得。
帝看了奏書,更不高興。后來有詔召集群臣討論靈臺的地址,帝對桓譚說:“我想用讖來決定,怎么樣?”桓譚深默了很久,說:“臣不讀讖。”帝問原因,桓譚再次極力申辯讖怪誕不合常理。帝大怒說:“桓譚非圣無法,帶下去斬首?!被缸T叩頭流血,好久才得以緩解。調(diào)為六安郡丞。
桓譚心情忽忽不樂,在路上病逝,時年七十多。
起初,桓譚著書言當(dāng)世行事二十九篇,取名為《新論》,上書獻之朝廷,世祖稱好?!肚俚馈芬黄獩]有完成,肅宗令班固繼續(xù)完成。所著賦、諫、書、奏共二十六篇。元和中,肅宗到東邊巡狩,至沛,派使者祭祀桓譚墓冢,鄉(xiāng)里引以為榮。
◆馮衍傳
馮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先祖馮野王,元帝時為大鴻臚。馮衍幼年時有奇才,年九歲,能夠誦《詩》,到二十歲時就博通群書了。王莽時,許多人薦舉他去做官,馮衍推辭不肯仕。這時天下兵起,王莽派遣更始將軍廉丹討伐山東。廉丹招馮衍授為掾吏,與他一起到定陶。王莽以詔書追令廉丹說“:倉廩的糧食已盡了,府庫的錢財已空了,可以怒了,可以戰(zhàn)了。將軍受國家的重任,不捐棄生命于荒野,就不能報恩塞責(zé)。”廉丹惶恐,夜間召馮衍,以詔書給他看。馮衍因而對廉丹說“:我聽說順著而成的,這是道之最大的;于正道雖違逆但能成功的,這是權(quán)衡時應(yīng)重視的。所以期望有所成功,就不要問原由;在道理上合乎大體,就不必拘于小節(jié)。以前逢丑父使齊侯扮為御者到華泉取飲而使齊侯免難,被諸侯稱頌;鄭國的祭仲屈從宋人出忽立突的威逼,而使太子忽終于復(fù)位,在《春秋》上得到贊美。這種以死易生,以存易亡,是君子之道呢。在眾意難違時出以詭秘,以求國家安寧,保全自身,是賢者明智的考慮。所以《易經(jīng)》上說‘:窮則求變,變了就通,通了就長久,是以得自上天保..,吉,沒有不利的。’如果是知其不可行而硬要去做,軍隊破了部眾殘了,對主上無所補益,自己身死之日,也負義于當(dāng)時,這是智者不為,勇者不行的。而且我聽說,得了機會不要懈怠。張良以五世為韓相,秦滅韓張良雇死士以椎擊秦始皇于博浪沙中,這種勇氣超過了孟賁、夏育,名氣高出于泰山。將軍的先祖,是漢的信臣。王莽所建的新國,英俊不愿歸附?,F(xiàn)在海內(nèi)潰亂,人們懷念漢的恩德,比詩人思念召公還要深,以前召伯憩息于甘棠樹下,后人愛其甘棠,何況你是漢臣的子孫呢?人之所欲,天必從之?,F(xiàn)在為將軍計議,最好是屯兵據(jù)守大郡,鎮(zhèn)撫吏士,磨練他們的節(jié)氣,在百里的范圍內(nèi),每天賞賜牛酒,以結(jié)納英雄豪杰之士,咨詢忠智的謀略,約束他們將來的心愿,等待形勢的變化,振興社稷的利益,鏟除萬人的禍害,那么福祿就會傳流于無窮,豐功烈跡著于不滅。這樣做與軍隊覆滅于中原,自家血肉做野草的肥料,功敗名裂,恥辱及于先祖究竟怎樣呢?圣人把禍轉(zhuǎn)化成福,智士把失敗轉(zhuǎn)化為成功,希望明公深入考慮而不要同于流俗。”廉丹不聽從。
進到睢陽,馮衍又對廉丹說:“聽說明白的人能見事情未有形成之先,聰明的人能考慮問題未萌發(fā)之前,何況是明明白白擺著的事情呢?凡禍患都是從忽視中產(chǎn)生,災(zāi)難發(fā)生在細微隱蔽的地方,失敗了就悔之已晚,時機不可丟失。公孫鞅說:‘行為高于常人的,總是背著不是的名聲;有獨到見解的人,總被旁人疑惑厭惡。’所以輕信庸庸碌碌的議論,就破壞了堅定的策略,沿襲當(dāng)代的操守,就失去了高明的德行。決策是智慧的主宰,懷疑是很不值得的事情。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不要再遲疑不決了。”廉丹不聽,于是進軍無鹽,與赤眉戰(zhàn)而死。馮衍就逃命在河?xùn)|。
更始二年(24),派遣尚書仆射鮑永代理大將軍事,安集北方,馮衍就向鮑永獻計說:我聽說明君是不厭惡切實的言辭,以推測深遠的言論;忠臣是不顧爭辯的后患,以達紛繁政務(wù)的變化的。所以君臣兩方都得以興盛,功名都得以建立,鐫刻在金石上,好名聲留于后世。現(xiàn)在我馮衍有幸遇到寬明的時日,正是直言進諫的時候,豈敢沉默避罪,而不竭盡誠心呢!我考慮天下遭王莽所造成的災(zāi)害已很久了。開始有翟義起兵于東郡,接著又有西海的戰(zhàn)役,在巴、蜀有西南夷攻益州殺大尹的戰(zhàn)亂,在西北邊疆有北狄攻入云中殺人掠奪的事件,王莽派兵遠征萬里,暴露兵卒連年累月,禍亂相連,戰(zhàn)爭不息,刑法更加殘酷,賦斂愈益加重。許多強暴的黨徒,在外面橫行霸道,百官臣子,在內(nèi)貪殘無厭,平民百姓無所依賴,饑寒交迫,父子流亡,夫婦離散,村落成了丘墟,田疇荒蕪,疾疫大興,災(zāi)異蜂起。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濱,風(fēng)騰波涌,更相搔擾,四方之人,肝腦涂地,死亡之?dāng)?shù),不只大半,災(zāi)禍的毒害,痛入骨髓,匹夫匹婦,無不怨恨在心?;实垡灾潦ブ律耢`之威,龍興鳳舉,率領(lǐng)宛、葉的部隊,統(tǒng)率散亂的兵卒,踏血而進入昆陽,又長驅(qū)直入武關(guān),破百萬之?dāng)?,摧毀了王莽九虎之軍,威震四海,席卷天下,掃除禍亂,誅滅無道,一年之間,海內(nèi)大定。繼承了高祖的偉大事業(yè),修復(fù)了漢文漢武中斷了的帝業(yè),社稷復(fù)存,漢朝更加輝耀,恩德冠于往昔,功勞無以復(fù)加。天下自從去了王莽,跟從了圣漢,就應(yīng)當(dāng)蒙受其福而依賴其心愿。樹立恩愛,布施德政,使這種恩德深入人心,那就像順著大風(fēng)飛鴻毛一樣容易了。然而現(xiàn)在諸將虜掠,逆絕倫理,殺人父子,搶人婦女為妻,焚燒別人房屋,掠奪人家財產(chǎn),使饑者無食,寒者裸足,冤仇相結(jié)不得化解,失望無所歸命。今大將軍以賢明善良的德行,秉受大使的權(quán)力,統(tǒng)帥三軍的政事,救恤并州的民眾,惠愛的誠心,加于百姓,高尚的名聲,百姓們?nèi)缋棕灦陨扉L脖子踮起腳跟而盼望的,不只是一人哩。而且大將軍的事業(yè),豈可像王圭璧一樣自潔其行,只圖約束修身而已呢?將建定國家之大業(yè),成為天地之元勛哩。以前周宣王只是一位中興之主,齊桓公只是一個霸強之君而已,但他們還有申伯、召虎、管仲、吉甫這些功臣為他們外拒盜賊、內(nèi)安疆宇呢。更何況是萬里的漢朝,明帝復(fù)興,而大將軍擔(dān)任國家棟梁的重任,這的確是不可以忽視的啊。而且我聽說,兵用久了力量就窮盡了,人犯了愁變故就會發(fā)生?,F(xiàn)在邯鄲的賊沒有消滅,真定邊境又生擾亂,而大將軍所統(tǒng)部隊管轄不過百里,守城不休,戰(zhàn)爭不息,兵連禍結(jié),百姓驚擾,為什么自己懈怠,不作深遠的考慮呢?并州這個地方,東面靠近要塞名關(guān),北面逼近強胡,糧食年年豐收,百姓富饒多資,這是四面戰(zhàn)爭之地,攻守的場所。如果發(fā)生問題,如何對待呢?所以說“恩德不從平時積累,人民不為其所用。不在平時作好準(zhǔn)備,難以應(yīng)付突然事故?!爆F(xiàn)在百姓的生命,懸于將軍,將軍所倚仗的,必須是良才,應(yīng)對那些不稱職的人加以更換,更加選擇賢能。十室的都邑,必有忠信之士??疾斓玫竭@樣的人,以接受大將軍的明用,這樣雖是山野之人,也沒有不感德,樂為將軍效力了。然后選擇精銳的兵卒,奮發(fā)屯守的士兵,三軍既已整飭,甲兵也已具備,再看哪里土地富饒,哪里水泉便利,就在哪里制屯田之術(shù),習(xí)戰(zhàn)射之訓(xùn)練,就威風(fēng)遠揚,人安其業(yè)了。
假如鎮(zhèn)守太原,撫定上黨,收百姓之歡心,樹名賢之良佐,天下無事,就可以顯露聲譽,一旦有事,可以建立大功。希望大將軍開日月之明,發(fā)深遠之慮,鑒《六經(jīng)》之論,觀孫武吳起之策,省察眾論的是非,詳分眾士的黑白,以超過《周南》的遺跡,流傳《甘棠》的遺風(fēng),讓功烈施于千載,富貴傳于無窮。伊尹、呂望的良策,哪有比這更好的呢!鮑永素來既重視馮衍,而且接受使命可以自置偏將,就以馮衍為立漢將軍,領(lǐng)狼孟縣長,屯兵太原,與上黨太守田邑等修整盔甲保養(yǎng)士卒,以捍衛(wèi)并州土地。世祖即位后,派遣宗室劉延攻天井關(guān),與田邑連戰(zhàn)十余合,劉延不能進。田邑迎接母弟妻子,被劉延所俘獲。后來田邑聽說更始失敗,就派遣使者到洛陽呈獻珠寶馬匹,即被拜為上黨太守。因而派遣使者招降鮑永、馮衍,鮑永、馮衍懷疑不肯降,而忿怒田邑背棄前約,馮衍就寫書信給田邑說:聽說晉文公出奔而狐偃卻表達了他的忠心,趙武逢難而程嬰?yún)s表明了他的賢德,他們二人的義氣是很恰當(dāng)?shù)摹,F(xiàn)在三王背叛,赤眉危害國家,天下到處蠢動,社稷顛覆隕滅,這正是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馳騁之時哩。你伯玉被擢選為太守,鎮(zhèn)撫大郡。上黨這個地方,有四面險塞之牢固,東帶三關(guān),西面為國之屏蔽,為什么舉手交給了強敵,開天下之紛爭,借仇人之刀來殺人,難道不悲哀嗎?我聽說,屈膝為臣,沒有二心;雖然只有汲水的小智,也能謹守汲器而不借給別人。
所以晏嬰被劫參加崔杼的盟會,崔杼以戟劍相威逼,晏嬰還是不改口屈從;謝息拒守成阝邑,雖然孟孫以晉師難拒相威脅,謝息仍不肯棄守成阝邑。這樣看來,內(nèi)沒有钅句頸之禍,外沒有桃萊之利,而身受叛人之名聲,蒙受降城之恥,我實在為左右羞恥。且邾大夫庶其竊邑叛君,以求大利,《左傳》認為是賤而必書;莒大夫牟夷以土地求食,而名不滅。是以大丈夫動則思禮,行則思義,沒有違背這個而身名能保全的呢。為你伯玉深入設(shè)計,最好是與鮑尚書同心戮力,顯忠貞的節(jié)氣,立超世的功勞。如果以尊親被囚禁的原因,能棄官投命,歸附于尚書,大義既全,敵人也可以緩怨,上不損剖符之責(zé),下足救老幼之命,伸眉高談,無愧天下。如果是為了貪圖上黨太守的權(quán)力,愛惜全邦的財物,我恐怕伯玉會重蹈趙王因小失大的憂患,上黨將再有從前的災(zāi)難。
以前晏平仲接受吳國的公子札的建議通過陳桓子交還了延陵的政權(quán)和封邑,因而免于欒氏、高氏發(fā)動的禍亂;而耿林父違反了叔孫穆子的勸戒,陷于終身之惡。我想伯玉聽到這些至理名言,必然深入于心,自然不是環(huán)城而堅守,就是策馬而不顧了。圣人轉(zhuǎn)禍而為福,智士因敗以成勝,愿你自強于時人,不要茍同于流俗。田邑回信說:仆雖駑鈍怯弱,也是想做人的哩,難道是茍且貪生怕死的人嗎!曲戟在頸,不變其心,這正是我的志氣哩。以前,老母諸弟被執(zhí)于軍,而我安然不顧,這難道不是重節(jié)氣嗎?假使一個人居于天地之間,把壽命看得貴如金石,想要長生而避免陷于死地就可以了?,F(xiàn)在百歲壽齡,沒有人能達到,老年壯年之間,距離有多大呢。如果更始政權(quán)還在,忠義可以建立,雖老母受戮,妻兒身首橫分,也是田邑愿意的。近來,上黨狡賊,大眾圍城,義兵兩輩,入據(jù)井陘。我田邑親自擊潰敵圍,抗擊宗正劉延,自己估計從智力能力看,并不是不能抵御。然而我知道更始已死于兵亂,新帝司徒鄧禹已平定了三輔,隴西、北地從風(fēng)響應(yīng)。
事實非常清楚,即使是日月之經(jīng)天,河海之帶地,也不足以相比。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下的存亡,真可說是命中注定。我田邑雖然死,能改變這種命運嗎?從人道的根本來講,有恩有義,義有所宜,恩有所施。君臣是大義,母子是至恩。現(xiàn)在故主更始已死,還為誰去盡義呢;老母被拘執(zhí),從報恩來講應(yīng)當(dāng)留下。而你卻嚴(yán)厲指斥我是貪權(quán),引誘我策馬反正,以為只要抑制利己之心,就將策馬而不顧,這是多么的愚蠢呢!我田邑年已三十,做過卿士,從性情上講少有嗜好欲望,討厭多事妄為。何況現(xiàn)在位高身危,財多命險,我自己深知,還要別人來疑惑干什么呢?鮑永與你馮衍,擁著符節(jié)印綬,自相署立為官,以前仲由使門人為臣,孔子譏笑其詐為欺天。
鮑永據(jù)位兩州,外加一郡,更始敗,河?xùn)|諸國叛,鮑永不加征討,黠賊圍攻上黨,不見鮑永發(fā)兵相救,劉延臨境,鮑永亦莫能援。兵威受了屈辱,國家權(quán)威日損,三王背叛,赤眉危害更始,未見鮑永有兼行倍道的勤王之舉,像墨翟那樣手足磨出厚繭也要救宋,申包胥茹辛含苦也要存楚,衛(wèi)女許穆公夫人思歸吊其兄的志節(jié)一樣。
更始已亡一年,還莫知定所,空想妄言,茍安鄙塞。沒能侍生,怎能侍死?不知為臣,怎知為主?難道是臣子當(dāng)厭了,想當(dāng)君父嗎!想搖撼泰山而蕩過北海,事情不會成功,身體陷于危困,希望你細細想想我的話。馮衍不從。
有人造謠說更始隨赤眉在北面,鮑永、馮衍相信了,所以在界休地方屯兵,正要移書上黨,說皇帝在雍,以惑亂百姓。鮑永派遣其弟鮑升及子婿張舒誘降殺回涅城縣,張舒家在上黨,田邑將他全家囚系。又寫信勸鮑永投降,鮑永不答,自此鮑永與田邑結(jié)了怨。田邑字伯玉,馮翊人,后來任漁陽太守。鮑永、馮衍確知更始已死,才共同罷兵,不加冠幘向河內(nèi)投降。帝埋怨馮衍遲遲不肯投降,鮑永以立功得以贖罪,于是任用了,而馮衍獨免職。鮑永對馮衍說“:以前高祖赦季布之罪,而將有功于他的丁固殺了?,F(xiàn)在遇到了明主,還有什么憂慮呢!”馮衍說:“我記得《戰(zhàn)國策》上講,有一個人挑逗鄰人的妻,挑逗其大老婆,大老婆咒罵他,挑逗他小老婆,小老婆答應(yīng)了。
后來鄰人死了,他就娶了他的大老婆。有人問他‘:大老婆不是罵過你嗎?’其人說‘:在別人家時我希望她答應(yīng)我的調(diào)情,在我家時卻希望她痛罵挑逗引誘她的人哩。’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還怕死亡嗎?”不久,帝以馮衍為曲陽令,誅殺了大賊郭勝等人,降其眾五千余人,論功勞當(dāng)封官晉爵,因遭到讒言毀謗,封賞沒有施行。
建武六年(30)發(fā)生日蝕,馮衍上書呈請八事:一是顯文德,二是褒武烈,三是修舊功,四是招俊杰,五是明好惡,六是簡法令,七是差秩祿,八是撫邊境。書奏上后,光武帝準(zhǔn)備召見他。起初,馮衍為狼孟縣長時,曾經(jīng)以大姓令狐略有罪而加以懲罰,這時令狐略作了司空長史,就向尚書令王護、尚書周生豐說:“馮衍所以求于上,是想毀謗你們哩?!蓖踝o等害怕,就聯(lián)合起來排斥馮衍,馮衍因此不能得到光武接見。后來衛(wèi)尉陰興、新陽侯陰就以外戚而得以富貴尊顯,對馮衍深為敬重,馮衍就與他們交結(jié),而為諸王所聘請,不久就成為司隸從事。后來光武對西京的外戚賓客進行懲處,大都繩之以法,重者抵死遷徙,其余加以貶黜。
馮衍由此得罪,曾自到監(jiān)獄請罪,有詔書赦免不問。馮衍于是西歸故郡,閉門以求自保,不敢再與親屬故舊相交往。
建武末年,馮衍上疏自訴說:臣思高祖的雄才大略及陳平的智謀,如果聽取毀謗,則陳平就會被疏遠,聽取贊譽,陳平就為高祖所親近。以文帝之英明和魏尚之忠誠,繩之以法就成了罪犯,施之以德則成為功臣。
到了晚世,董仲舒講求道德,被公孫弘嫉妒;李廣奮節(jié)以抗匈奴,卻被衛(wèi)青排斥,這都是忠臣時常為之痛哭流涕的悲劇哩。我馮衍自思不過是微賤之臣,上面沒有魏無知的推薦,下面沒有馮唐的勸說,缺乏董仲舒的才學(xué),又沒有李廣的聲勢,而想免于讒口,逃過怨嫌,難道不困難嗎!臣馮衍的先祖馮參,因忠貞不屈,竟釀成私門之禍。而臣馮衍又逢擾攘之時,值兵革之際,不敢茍求時會之利,侍君沒有傾邪之私謀,將帥沒有虜掠之心計。
衛(wèi)尉陰興,敬慎周密,對內(nèi)能自加修養(yǎng)整飭,對外能遠避嫌疑,所以我才敢與他交往。陰興知道我貧苦,幾次想遺財為我立基本生業(yè)。臣自思自己無“益者三友”之才,不敢處于“損者三友”之地,堅決辭而不受。以前在更始時期,屯兵太原執(zhí)有貨財?shù)臋?quán)柄,居倉卒之間,據(jù)位食祿二十余年,而財產(chǎn)一年比一年減少,日子一天比一天貧困,家中無布帛之積蓄,出門無輿馬之裝飾?,F(xiàn)在遇到清明的時期,整飭自身力行善道之秋,而怨仇叢興,譏議橫流人世。真是富貴容易為善,貧賤難以為工啊。
疏遠垅畝之臣,無望奉職闕庭之下,只是惶恐自陳,以求解救我的罪過。書奏上后,還是因以前的過失而不使用。馮衍不得志,退而作賦,又自評論說:馮子以為人的德行,既不像玉貌碌碌,也不像石形落落。風(fēng)云興起,一龍一蛇,與道一起翱翔,與時共相變化,豈能拘守一種法度呢?用之則流行,舍之則隱避,進退無主,屈申無常。所以說“:法度是非,都隨時俗,物所趨則法度隨之,物所舍則法度違之?!苯?jīng)常追求道德之實,而不追求當(dāng)世之名,擺脫微小的禮節(jié),放蕩縱逸人間的事情。修身走正道,安閑縱情快意。曾經(jīng)喜好卓異的策略,而時代卻不能用謀略,喟然長嘆,自己哀其不遇。長期棲遲于小官,不能展其懷抱。抑制心情屈己下人,意氣凄涼情緒悲痛。那高官厚祿之家,是不求雞豚小利的;積聚之臣,是不操商賈之利的。何況是在位食祿二十多年,而財產(chǎn)越來越少,生活越來越貧困。這是君子在位,行其道哩。謀劃時務(wù)的不能興盛其德,為己身求利的不能成就其功。去而歸家,又游蕩寄居于州郡,一身更依賴于職事,家庭更加窮困,于是遭逢饑寒的災(zāi)難,有長子罹喪之禍。先將軍馮奉世葬在渭陵,哀帝駕崩后,被劃入哀帝義陵塋中。于是以新豐之東,鴻門之上,壽安之中,地勢高而寬敞,四面相通廣大,南望酈山,北屬涇渭,東瞰河華,龍門之南,三晉之路,西顧酆高阝,周秦時期的土山,宮庭廟宇的廢墟,視野廣闊,可看見舊都,于是定為墓地。退下來幽居。
忠臣們經(jīng)過故墟時要..欷哀嘆,孝子進入舊室就悲傷嘆息。每念祖宗,樹立盛德于前,垂大功業(yè)于后世,遭時局之禍,墳?zāi)故彿x,春秋祭祀,父南子北排列紊亂。年老歲暮,哀悼功業(yè)不成,將向西面肥沃富饒的田野放牧,繁殖生產(chǎn),修理孝道,經(jīng)營宗廟,廣開祭祀。然后關(guān)門講習(xí)道德,觀覽孔子老子的言論,也許可以享受赤松子和王子喬的洪福。登上隴阪,登上高岡,游精宇宙,極目天地之外。細看九州山川之體勢,追溯上古得失之風(fēng)氣,憫道之陵遲,傷德之分崩離析。大凡看到其終必須考察其原始,所以存其人而詠其道。界正九州之野,往來五岳之山,隱隱約約有超越云霄的意境。于是作賦以自厲,命其篇曰《顯志》,顯志,就是說光明風(fēng)化之情,昭彰玄妙之思哩。顯宗即位,又有許多人說馮衍文過其實,于是廢于家中。馮衍娶北地任氏女為妻,強悍妒忌,不準(zhǔn)馮衍養(yǎng)小老婆,兒女常汲水舂米操持家務(wù),老了竟將其驅(qū)逐,于是坎坷窮困于一時。然而心有大志,不憂愁于貧賤。在家曾慷慨嘆道:“馮衍從小經(jīng)明賢教導(dǎo),經(jīng)歷過顯要位置,掌過印綬,高舉符節(jié)奉使,不求茍得,常有飛越云霄的志向。三公的顯貴,千金的巨富,不合于我的志愿,我是不屑于獲得的。貧而不衰,賤而不恨,年齡雖已衰弱委頓,也要還保持著名賢的作風(fēng)。
修養(yǎng)道德于臨死之前,以完成自己的身名,為后世所效法?!奔揖迂毨昀?,在家去世。所著《賦》、《誄》、《銘》、《說》、《問交》、《德誥》、《慎情》、《書記說》、《自序》、《官錄說》、《策》五十篇,肅宗很重視這些文章。子馮豹。
參考資料:
1、佚名.紅潮網(wǎng).http://www.5281520.com/html/69-12/1223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