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劉瑾巧施納財計 文貴怒逐狐犬群
話說半仙曰：“細看尊相，有一特點，是真命天子。但公公卻不自知，每于酣睡時，鼻中垂下兩道血涎，或伸或縮。此物名為血虹，須問親隨的方知?！眲⒔“迪玻骸斑@廝果然善言?！眲⒔〖瓷锨皩㈣唬骸芭局匀艉?？”劉瑾笑曰：“若非先生開解，果負你好意?！卑胂蓡栐唬骸拔粗稳?？”
劉瑾曰：“早間我令他代咱扇涼，不意我一時酣睡，他把扇子打我鼻子。醒來責他，他說咱鼻內(nèi)有兩條血涎。我疑是他瞌睡錯打，受責不過，胡說謊言。誰知卻是當真?！卑胂稍唬骸凹扔写宋?，真命天子無疑?！奔瓷锨肮蛳略唬骸霸副菹碌腔?，提攜小臣?！眲㈣笮Γ瑪y起曰：“此事未知在何時？先生即謊拜起來。”半仙曰：“小事不過五，大事不過三。觀公公尊顏，面發(fā)紫氣，福祿壽星，貴格降臨?！眲㈣唬骸芭e事未必如此了然?！卑胂稍唬骸耙囗殢乃??！眲㈣唬骸罢埾壬甘??！绷钭笥覀渚疲椭鴦⒔⌒⌒姆?。
“先生暢飲，還要請教?！本惯M后衙去了。
小監(jiān)備上筵席。張半仙平生未見此盛席，心中大喜，落得自己安享，卻無均分，開懷暢飲一回。不覺醉飽。起對劉健曰：“煩代稟上公公，說小生就要謝過?！眲⒔“迪耄哼@廝心中不善。自己醉飽，連命金都不要了。即止住曰：“先生請坐，還有命金謝爾。”即入內(nèi)見劉瑾曰：“張先生謝酒，要討命金，細觀他之能。須重謝之。”劉瑾曰：“先生雖然能干，就以五十兩謝他罷?！眲⒔≡唬骸拔迨畠摄y子，恐他嫌少，可加多些為是?！眲㈣邓迹骸八裣辔乙幻迨畠桑咳杖粝嗍畟€，豈不發(fā)財？”劉健曰：“公公乃大貴人，比眾不同，故恐他嫌少。他若不要受，反為不好。”劉瑾曰：“不要多言，快取去罷?！?/p>
劉健即取銀出來，見了半仙曰：“張先生，我公公五十兩銀子，送爾為命金，休要嫌少?！眲⒔“迭c眼色，又將頭搖了兩搖。張半仙見銀子，卻待要收，又見劉健搖首，即轉(zhuǎn)說：“江湖中人，相命為生者不少，但仆卻非如此種人。仆相命并無與人計較命金，只是論命給賞。若遇貧窮困苦的人，不但命金不受，還有轉(zhuǎn)送與他。若論公公此命，實在國中為一人的命，就是萬金賞賜，未足為多。若是見賜五千兩，暫寄還，斷斷不敢領(lǐng)受。仆非敢嫌少，實恐被江湖中知道，只說公公陋薄，并非大度之人?！眲⒔〖磶сy子，入見劉瑾曰：“奴婢說多賞些銀兩，公公不信，反被那相士鄙薄，將銀兩送回?！?/p>
劉瑾曰：“他怎么鄙??？”劉健曰：“他善為說辭。”便把張半仙之言說明。
還說：“公公真主大度，必當高發(fā)。不意如此吝惜！今將銀兩寄下，候公公登基，前來領(lǐng)賞。我想江湖人游遍天下，若各處說公公慳吝，豈不壞公公名聲？寧可多賞些，使他各處說公公豁達大度，揮金如土，名聲更好?！眲㈣戳⑵鹕韥恚υ唬骸盃栄灶H合我之意。取銀四百五十兩，隨我前去?！眲⒔〖磶сy兩同出。
劉瑾對張半仙曰：“適才小介不曉亭，少送命金。今備銀子五百兩，謝先生為茶儀。后事還要請教。”劉健在后面，將頭亂搖。張半仙看見許多銀子，猶如一塊大石壓了心頭，正不知銀子有幾斤重。即說要再辭，又恐劉瑾觸怒不與。寧可領(lǐng)受，不是當要的。便上前謝曰：“多蒙公公厚賜了?！眲㈣愿绖⒔。骸八拖壬皆⑺僬埱皝??！?/p>
劉健領(lǐng)命，同張半仙出府外。劉健埋怨曰：“我方才搖頭，爾并不曾見著？這五百兩，如見前生父母，斷送我的銀子?！睆埌胂稍唬骸拔曳遣恢銚u頭，只是五百兩非同小可。若再推辭，怕公公不悅收回，故受了為是。”
劉健曰：“我公公不是你的貧窮，他既發(fā)五百兩，爾若再推辭，他至少也增添五百兩。你好無財氣！”半仙曰：“只是分二百兩也夠了，不敢過望?！?/p>
二人分了銀子，同張半仙來至客店，收下銀子，鎖好房門同行。劉健贊曰：“先生相法名家，我先對你說過，難為你相得過準。”張半仙曰：“不瞞你說，我這張半仙名號是不準，若先說了他，毫無差錯，故另為半仙。”劉健曰：“果然名家，只是我公公喚你去，必定要相心腹文武官員，日后事成，那個為公，那個為侯伯，我今便對你說過，所得銀兩，只與你平分罷?！睆埌胂稍唬骸皹O好！伙計做得長久。”劉健便將各心腹文武來歷一一說明。不覺已到太監(jiān)府，進見劉瑾。即命安頓書房宿歇。
次日，劉健引半仙到穆宏、焦彩府中看相，所言俱皆中竅，無不厚謝。
難為這劉健，日日分銀。不幾日，這些奸黨相遍，不是侯伯，便是公卿。劉瑾大喜，留張半仙住府中，自與眾奸商議大事。
穆宏曰：“公公欲舉大事，必先金銀充足。門下早有一計，足可收羅籠文武銀兩。只如此如此，朝廷必定準奏，”劉瑾曰：“甚妙！吾當依計而行?！?/p>
次日帝在后宮，見劉瑾面帶愁容，問曰：“卿何故憂悶？”劉瑾跪奏曰：“奴婢深蒙皇恩，衣食富足，但恐后日年老力衰，必定解監(jiān)回鄉(xiāng)。既無妻子伏侍，又無家宅可歸。故此憂悶?！闭略唬骸扒洚斏賶?，何必遠慮？”劉瑾對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帝曰：“亦說得是。來日朕發(fā)庫銀一十萬，著工部官赴信州，與卿造養(yǎng)閑府，賜卿日后安歇?！眲㈣蛳逻凳自唬骸俺家粋€太監(jiān)，焉敢動費國庫，于例不該。陛下若肯俯頭，只乞一恩旨，著百官捐助薄資。奴婢就有府第，既不得公論，又不傷國庫。豈不兩便？”帝問曰：“怎樣幫助？”劉瑾曰：“文武百官，照品幫助。一品官助銀一百兩，二品官助銀九十兩，三品助銀八十兩，四品助銀七十兩，五品助銀六十兩，六品助銀五十兩，七品助銀四十兩。文官至知縣，武將至千把總。在一品官，助一百兩銀，何足為意？臣府便造得成?！钡墼唬骸疤煜挛奈涔賳T紛紛，卿卻從何處收?。俊眲㈣嘣唬骸俺加惺浙y方法，文官著吏部行文，就在各省督撫追取。武將著兵部行文，就在各省提鎮(zhèn)追取。豈不是好法的？”帝大悅曰：“待朕來日降旨，卿即可收取銀兩，造府應(yīng)用?！眲㈣x恩。原來帝思一品官，用銀一百兩，不過大樹少一葉。帝不思王親國戚，亦是一品。況天下捐納，職員更多。此乃羅籠銀兩之計，不表。
次早帝登殿，諭眾官曰：“朕念六官司禮太監(jiān)劉瑾勤事，寡人欲發(fā)庫銀，人信州造養(yǎng)閑府，賜其日后養(yǎng)老。劉瑾謙辭，奏請令天下文武捐資幫助。一品官至七品官止，一品助銀一百兩，至七品助銀四十兩，每少一品級，輪次減銀十兩。文官吏部行文，就督撫追??；武將兵部差官，就提鎮(zhèn)追取。以便劉瑾造府。卿等以為若何？”只見穆宏、焦彩一伙奸黨，跪奏曰：“劉公公有功于國。百官助銀造府，正為合式。實屬秉公，群臣焉敢不遵？”帝曰：“既屬秉公，即著吏部、兵部行文限取，欽哉施行?！睍r在朝文武官員聞旨，明知是劉瑾羅籠之計，誰敢吝惜百金，觸犯奸盜？俱皆默默無言。
帝退回宮。劉瑾上前接駕。帝曰：“朕已傳旨，卿可向吏、兵二部備文，為取銀兩?！眲㈣獫M心歡喜，謝恩畢，退回太監(jiān)府。即令二部速行文催取。
二部俱要趨媚奸監(jiān)，備文差官，分投各省，火速起程。京城就是王親國戚，俱算一品，亦當獻出一百兩幫助。外省文武，誰肯違逆奸盜，惹出禍福？一接部文，無論現(xiàn)任、候補，及捐納榮身的職員，一概到限繳清。急如風火，紛紛解付大監(jiān)府呈繳。
劉瑾因思欲于信州府故鄉(xiāng)建都，乃令劉健及穆宏之子穆仁中，并張半仙，往河南督造養(yǎng)閑府。須照皇宮起造。三人喜是賺銀好差，來至信州府，文武官員禮待。不明三人遍訪城中有名祖祠，并富戶屋宅，當市店鋪，即要折卸造府。及至得了厚賄，則更擇別處。好笑奉旨造府，猶如縣中差人尸廠一般移去。至極困窮貧民，無力賣囑，任憑折造。卻又派討官工，狐假虎威。地方官惟思趨媚，不管百姓死生?？蓱z小民，累死官工者無數(shù)。按下不表。
且說劉瑾，寄銀信與三界山柳望懷等，著其速招人馬，舉行大事。原來三界山在山東登州、青州、萊州交界地方，其山周圍數(shù)百里，十分險惡。山上有三個頭領(lǐng)，乃是柳望懷、吳仁中、萬飛龍，俱有萬夫不當之勇。三人占住這三界山頭，手下聚集萬余嘍羅，打劫四方良民。其大頭領(lǐng)柳望懷，本系信州人，自幼與劉瑾至交。屢受劉瑾周濟。后劉瑾助銀，令其進京求官。路過此山，適遇吳仁中、萬飛龍下山行劫，與柳望懷交戰(zhàn)。見其十分英勇，故請中山纂結(jié)拜。讓柳望懷坐了第一把交椅。及劉瑾得權(quán)，屢寄銀，著他密招人馬，待時而動不表。
且說兵部差官周殷，帶文催取山東武將銀兩，好不威風。這一日來至山東大同關(guān)提督府前下馬，直上大門擊鼓，驚動了轅門官，前來問故。差官曰：“吾奉兵部文書，要面見提督?！鞭@門官曰：“待我通報。”
且說這大同關(guān)提督文貴，年四旬余，由武進士出身的，歷升至此。父文閣夏，官三朝掌朝國老，岳父乃世襲英國公張茂，勢力浩大。升授大同關(guān)提督，乃先斬后奏聽調(diào)不聽宣的重任。其時在后堂，聞得堂鼓響，只見轅門官報曰：“兵部文書到，差官擊鼓投遞?！蔽馁F傳令升堂。大炮三聲，一片鼓樂，文貴升坐大堂，九營四哨將官，參見畢，分列兩旁。文貴令兵部差官進見。周殷上堂，禮畢，曰：“末將奉朝廷諭旨，兵部公文，因六官司禮監(jiān)劉瑾，小心事主。朝廷憐其他日年老無依，詔諭天下文武官員，幫助銀兩，起造養(yǎng)閑府，使劉公公安身。文官就督無追取，武將從提鎮(zhèn)跟要。山東全省例就大人跟銀?，F(xiàn)有部文，請大人親視。”文貴問曰：“怎樣助銀？”周殷曰：“從一品助銀一百兩起，至七品官助銀四十兩止，逐次減銀十兩。山東該是大人管下。”說罷，將公文呈上。文貴看畢曰：“奴婢事主，禮所當然，怎要文武助銀造府？若是我們武將守邊辛苦，豈不要造個忠臣廟？好得胡說！山東武將，分文俱無。”周殷曰：“這是奉朝廷圣旨。況山東全省文武官助銀兩，已經(jīng)解京。大人休惜小利，恐劉公公見怪，不便?！蔽馁F聞言，早氣得心頭發(fā)火。曰：“文官又命案賺錢，武將辛苦所得，俸金不夠供給，焉有余資奉太監(jiān)造府？爾乃走狗，語劉瑾閹狗，倘用山東武將銀兩，本帥一道表，必弄死這奸賊，方足吾愿?！辈罟僦芤螅瑲獾媚康煽诖?，正要向前理論，文貴喝令武士，“亂棒把這狗官打出?！蔽涫恳宦暣饝?yīng)，亂棒齊下，將周殷打出轅門。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