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
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
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
這首詩是借題“於潛僧綠筠軒”歌頌風雅高節(jié),批判物欲俗骨。詩以議論為主,但寫得很有風采。
據(jù)《晉書·王徽之傳》記載,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為人高雅,生性喜竹。有一次,他寄居在一座空宅中,便馬上令人種竹。有人問其原故,他不予正面解釋,“但嘯詠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這“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便是借此典而頌于潛僧。因為典故中有著那樣一位風采卓異的形象,詩入又用了“可”、“不可”這樣的選擇而肯定的語氣,一位超然不俗的高僧形象便立刻躍然紙上。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是對“不可使居無竹”的進一步發(fā)揮。它富哲理,有情韻,寫出了物質(zhì)與精神、美德與美食在比較中的價值;食無甘味,充其量不過是“令人瘦”而已;人無松竹之節(jié),無雅尚之好,那就會“令人俗”。這既是對于潛僧風節(jié)的贊頌之語,也是對缺乏風節(jié)之輩的示警。接著用“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yī)”申足此意,就更鞭辟入里。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思想品格和精神境界。只要有了高尚的情操,就會有松柏的孤直,梅竹的清芬,不畏強暴,直道而行,卓然為人;反之,就會汲汲于名利,計較于得失,隨權勢而俯仰,視風向而轉(zhuǎn)移,俗態(tài)媚骨,丑行畢現(xiàn)。這種人,往往自視高明,自以為得計,聽不進奉勸,改不了秉性,所以詩人說這種“俗士不可醫(yī)”——醫(yī)之無效。
以上為第一段。這一段的特點是:出語精警,議論精辟,發(fā)人深省。
文似看山不喜平。上面全是詩人議論,雖出語不凡,但若直由詩人議論下去,便有平直之嫌,說教之譏。因而下段重開波瀾,另轉(zhuǎn)新意。由那種“不可醫(yī)”的“俗士”站出來作自我表演,這就是修辭學中的“示現(xiàn)”之法:“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這個“旁人”,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種“俗士”。他聽了詩人的議論,大不以為然;他雖然認為“不可使居無竹”是十足的迂闊之論,腐儒之見,但在口頭上卻將此論說成“似高、似癡”,從這模棱兩可的語氣里,顯示了這種人世故、圓滑的特點;他絕不肯在論辯中作決絕之語而樹敵。
下面是詩人對俗士的調(diào)侃和反詰:“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詩意謂:又想種竹而得清高之名,又要面竹而大嚼甘味,人間何處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等美事。名節(jié)高的人難得厚富,厚富的人難得名高;做官的人無暇學仙,得道的人無暇做官;食肉的人無高節(jié),高節(jié)的人不食肉;兩種好處都不能兼得,多種好處就更不能兼得了。
這首詩以五言為主,以議論為主。但由于適當采用了散文化的句式(如“不可使居無竹”、“若對此君仍大嚼”等)以及賦的某些表現(xiàn)手法(如以對白方式發(fā)議論等),因而能于議論中見風采,議論中有波瀾,議論中寓形象。蘇軾極善于借題發(fā)揮,有豐富的聯(lián)想力,能于平凡的題目中別出新意,吐語不凡,此詩即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