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連江一作:連天)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丹陽城南秋海陰,丹陽城北楚云深。
高樓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這兩首詩所記送別的時間和情景是“倒敘”。第一首寫的是第二天早晨在江邊送別友人的情景;第二首寫第一天晚上在芙蓉樓為友人餞行之事。
第一首寫平明送客,臨別托意?!焙赀B江夜入吳”,迷蒙的煙雨籠罩著吳地江天(江寧一帶,此地是三國孫吳故地),織成了一張無邊無際的愁網。夜雨增添了蕭瑟的秋意,也渲染出了離別的黯淡氣氛。那寒意不僅彌漫在滿江煙雨之中,更沁透在兩個離別友人的心頭上?!边B”字和”入”字寫出雨勢的平穩(wěn)連綿,江雨悄然而來的動態(tài)能為人分明地感知,則詩人因離情縈懷而一夜未眠的情景也自可想見。但是,這一幅水天相連、浩渺迷茫的吳江夜雨圖,正好展現了一種極其高遠壯闊的境界。中晚唐詩和婉約派宋詞往往將雨聲寫在窗下梧桐、檐前鐵馬、池中殘荷等等瑣物上,而王昌齡卻并不實寫如何感知秋雨來臨的細節(jié),他只是將聽覺、視覺和想象概括成連江入吳的雨勢,以大片淡墨染出滿紙煙雨,這就用浩大的氣魄烘托了”平明送客楚山孤”的開闊意境。清晨,天色已明,辛漸即將登舟北歸。詩人遙望江北的遠山,想到友人不久便將隱沒在楚山之外,孤寂之感油然而生。在遼闊的江面上,進入詩人視野的當然不止是孤峙的楚山,浩蕩的江水本來是最易引起別情似水的聯想的,唐人由此而得到的名句也多得不可勝數。然而王昌齡沒有將別愁寄予隨友人遠去的江水,卻將離情凝注在矗立于蒼莽平野的楚山之上。因為友人回到洛陽,即可與親友相聚,而留在吳地的詩人,卻只能像這孤零零的楚山一樣,佇立在江畔空望著流水逝去。一個”孤”字如同感情的引線,自然而然牽出了后兩句臨別叮嚀之辭:”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痹娙藦那宄簾o瑕、澄空見底的玉壺中捧出一顆晶亮純潔的冰心以告慰友人,這就比任何相思的言辭都更能表達他對洛陽親友的深情。
早在六朝劉宋時期,詩人鮑照就用”清如玉壺冰”《代白頭吟》來比喻高潔清白的品格。自從開元宰相姚崇作《冰壺誡》以來,盛唐詩人如王維、崔顥、李白等都曾以冰壺自勵,推崇光明磊落、表里澄澈的品格。王昌齡托辛漸給洛陽親友帶去的口信不是通常的平安竹報,而是傳達自己依然冰清玉潔、堅持操守的信念,是大有深意的。
詩人在這以晶瑩透明的冰心玉壺自喻,正是基于他與洛陽詩友親朋之間的真正了解和信任,這決不是洗刷讒名的表白,而是蔑視謗議的自譽。因此詩人從清澈無瑕、澄空見底的玉壺中捧出一顆晶亮純潔的冰心以告慰友人,這就比任何相思的言辭都更能表達他對洛陽親友的深情。
即景生情,情蘊景中,本是盛唐詩的共同特點,而深厚有余、優(yōu)柔舒緩。“盡謝爐錘之跡”(胡應麟《詩藪》)又是王詩的獨特風格。此詩那蒼茫的江雨和孤峙的楚山,不僅烘托出詩人送別時的凄寒孤寂之情,更展現了詩人開朗的胸懷和堅強的性格。屹立在江天之中的孤山與冰心置于玉壺的比象之間又形成一種有意無意的照應,令人自然聯想到詩人孤介傲岸、冰清玉潔的形象,使精巧的構思和深婉的用意融化在一片清空明澈的意境之中,所以天然渾成,不著痕跡,含蓄蘊藉,余韻無窮。
第二首說的是頭天晚上詩人在芙蓉樓為辛漸餞別時的情景。先從“秋海陰”、“楚雪深”寫起,以景起興。第三句是點題:高樓送客,依依惜別,心情悲愁,酒不盡興。末句以景結情:寒江寂寂,惆悵如不盡之江水;明月高照,友情像明月一樣地純真。全詩融情入景,以景結情,主要還是抒情,堪稱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