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江聲相與清,卷簾待得月華生。
可憐一曲并船笛,說盡故人離別情。
夢中往事隨心見,醉里繁華亂眼生。
長為風流惱人病,不如天性總無情。
古人有以詩代簡(書信)的習慣,如杜甫就有《奉簡高三十五使君》、《得廣州張判官叔卿書使還以詩代意》等詩。在黃庭堅這組詩的第一首中,詩人以托景寄情的藝術手法,抒發(fā)了對睽別已久的遠方友人的懷念之情。
太和縣地處贛江邊,有山有水,景色優(yōu)美。詩的一二兩句“山色江聲相與清,卷簾待得月華生”,詩人用生花妙筆向友人描繪了一幅秋江晚景圖。此情此景,最容易引起懷遠之情。突然,江邊并排的兩只船上,傳來悠揚的笛聲。這笛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引起詩人的共鳴,使他也沉浸在深切的對友人的思念之中。此處暗用向秀聞笛思秘康之典,令人不覺。
詩的一二兩句,在技巧上運用了詩人所倡導的“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答洪駒父書》)的方法。杜甫《書堂飲既夜復邀李尚書下馬月下賦絕句》詩中有“湖水(一作月)林風相與清,殘尊下馬復同傾”二句,黃庭堅進行一番脫胎換骨,取其“相與清”三字,并以杜甫與友人于湖邊月下共敘友情,來反襯此時此地思念遠方友人的寂寥寡歡。歐陽修《臨江仙》詞中有“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之句,黃庭堅則直接襲用其中“待得月華生”五字。這首詩雖用了“古人之陳言”,但用得妥貼,并無拼湊之痕。
在組詩第二首中,詩人盡情地向友人傾訴自己心情的苦悶。黃庭堅所處的時代,社會矛盾尖銳、復雜,他潔身自好,不隨流俗,常常因所追求的理想無法實現(xiàn)而流露出不滿現(xiàn)實的情緒,于是在參禪、飲酒中尋求解脫。這首詩就真切地反映了這種內(nèi)心的庸苦。
這首絕句一二兩句對仗工整,感慨深沉。茫茫往事,只能到夢中去追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往事能“隨心”見,可見日間思念之切。而現(xiàn)實中所謂繁華,在醉人眼里,不過是混沌一片罷了。詩人對朋友交情的誠篤,對富貴榮華的淡漠,于此可見?!皦糁小本鋵懸淹?,即使在夢里還能隨心凸現(xiàn),為人忠鯁真切一語道出,“醉里”句暗寫時局紛紜,新貴迭進,但在詩人看來只是醉鄉(xiāng)亂眼的幻象而已?!皝y眼”在更多時間是冷眼,黃庭堅入蘇東坡門下,一生顛沛,而這一聯(lián)詩正可作其行事立身的注解,可見其發(fā)自肺腑。
詩的三四兩句自訴品格堅毅文采俊朗,與時世的污濁格格不入,有與東坡“聰明誤”相近的感慨,郁忿中深寓“荷出淤泥,松薄霜雪”的自賞,作者在其它的一些詩作如“我官塵土間,強折腰不彎”(《送陳季常歸洛》)里對這種理想進行了直白的注釋。所謂舉世漫涎不足與之莊言,這是典型的例子。此聯(lián)說自己“長為風流”(品德美好而且忠貞不渝)卻于己于人有礙,因而不如“無情”省心。其作用是,在內(nèi)容上揭示了自己對社會現(xiàn)實(“夢里繁華”)不愿阿附曲從的主旨,在表達技巧上用反語的修辭手法取得了較正面直說更深的感染力。
黃庭堅的好友張耒在《讀黃魯直詩》中曾頌揚他:“不踐前人舊行跡,獨驚斯世擅風流。”詩人因理想無法達到而深感痛苦。而第四句“不如天性總無情”更是一句反話。說來沉痛之至,比正面直陳具有更感人的藝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