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山陰何處是?往來一萬三千里。寫得家書空滿紙。流清淚,書回已是明年事。
寄語紅橋橋下水,扁舟何日尋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無寐,鬢絲幾縷茶煙里。
上片起二句:“東望山陰何處是?往來一萬三千里?!睂懯裰信c故鄉(xiāng)山陰距離之遠,為后文寫思家和思念仲高之情發(fā)端?!皩懙眉視諠M紙”和“流清淚”二句,是為著寫思家之情的深切?!翱諠M紙”,情難盡:“流清淚”,情難抑,作者的傷感,深深地感染著讀者。作者道不盡的酸楚,豈是“家書”能表述清楚的?!皶匾咽敲髂晔隆本?,緊接寫信的事,自嘆徒勞;又呼應起二句,更加傷感。一封家信的回復,竟要等待到來年,這種情境極為難堪,而表達卻極新穎。
前人詩詞,少見這樣寫。這一句是全詞意境最佳的創(chuàng)新之句。這種句,不可多得,也不能強求,須從實境實感中自然得來。陸游心境如此,感觸自心中油然而發(fā),正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下片起二句,從思家轉到思念仲高。“寄語紅橋橋下水,扁舟何日尋兄弟?”巧妙地借“寄語”流水來表達懷人之情。紅橋,在山陰縣西七里迎恩門外,當是兩人共出入之地,詞由橋寫到水,又由水引出扁舟;事實上是倒過來想乘扁舟沿流水而到紅橋。詞題是寄仲高,不是懷仲高,故不專寫懷念仲高專寫懷念高,只這二句,而“兄弟”一呼,已是情義滿溢了。
況寄言只憑設想,相尋了無定期,用筆不多,而酸楚之情卻更深一層了。陸游離開南鄭宣撫使司幕府后,經三泉、益昌、劍門、武連、綿州、羅江、廣漢等地至成都;又以成都為中心,輾轉往來于蜀州、嘉州、榮州等地在奔波中年華漸逝,已年屆五十,故接下去有“行遍天涯真老矣”之句。這一句從歸鄉(xiāng)未得,轉到萬里飄泊、年華老大之慨。再接下去二句:“愁無寐,鬢絲幾縷茶煙里?!钡涔视米远拍痢额}禪院》詩:“觥船一棹百分空,十歲青春不負公,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飏落花風?!标懹卧缒昙匆越洕载摚忠钥v飲自豪,同于杜牧;而后老大無成,幾絲白發(fā),坐對茶煙,也同于杜牧。身世之感相同,自然容易引起共鳴,信手拈用其詩,如同已出,不見用典的痕跡。這三句,是向仲高告訴自己的生活現狀,看似消沉,實際則不然。因為對消沉而有感慨,便是不安于消沉、不甘于消沉的一種表現。
這首詞從寄語親人表達思鄉(xiāng)、懷人及自身作客飄零的情狀,語有新意,情亦纏綿,在陸游的詞中是筆調較為凄婉之作。它的結尾看似有些消沉,而實際并不消沉,化憤激不平與熱烈為閑適與凄婉,又是陸詩與陸詞的常見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