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草平沙。吳王故苑,柳裊煙斜。雨后寒輕,風(fēng)前香軟,春在梨花。
行人一棹天涯。酒醒處,殘陽亂鴉。門外秋千,墻頭紅粉,深院誰家?
宋人黃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說:“仲殊之詞多矣,佳者固不少,而小令為最。”這位本叫張揮的杭州吳山寶月寺和尚,小詞寫得玲瓏剔透,清新俊雅,膾炙人口。
他一落筆,就寫“岸草平沙”。這里既無動詞,又只列出“岸草”、“平沙”兩種場景,可它給我們展現(xiàn)了秀美迷人的畫面:江岸兩旁綠草如茵,綠草后面是平坦如鏡的細沙。在這個畫面是中,一個“岸”字提示我們,只有在江中船上了。這一點,直到下片方才點明,然而在起筆中已有所暗示,其間草蛇灰線,一脈貫通,可見詞人煉字遣意之精煉、含蓄,構(gòu)思布局之嚴謹、巧妙。
可以想象,舟中之人沿著吳江一路看去,其間該見到多少美景,他卻一概略去,只突出了“吳王故苑,柳裊煙斜”。吳王夫差納美女西施,在吳縣西南靈巖山上筑館娃宮讓她住?!肮试贰?,今吳縣靈巖山的靈巖寺即其舊址。詞人面對吳王故苑,只見柳條細長柔弱,輕煙隨風(fēng)斜飄。景色仍是這么美好,而吳王卻已成歷史的陳跡,字里行間隱含著風(fēng)景不殊而人事全非的感慨。
詞人就在沉醉于山光水色之間,感慨于歷史興亡之時,發(fā)現(xiàn)一陣輕雨之后寒意淡淡,微風(fēng)過處芳香柔和,原來大好春色正在那千萬朵明麗似雪的梨花上,“雨后寒輕”等三句,寫江南吳中的春景如詩似畫,韻味十足。第一句,寫出江南早春的特色和給人的感受;第二句,則抓住了吳中地區(qū)春暖花開、香氣飄溢的典型場景;第三句緊承前兩句而來,描畫出雨過風(fēng)軟之際梨花怒放的迷人景象。春在哪里,春在梨花,這是一個奇特而又入理的發(fā)現(xiàn)。辛棄疾說:“城中桃李愁風(fēng)雨,春在溪頭薺菜花。”(《鷓鴣天》),那也是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現(xiàn),不過還是受到了仲殊和尚的啟發(fā)。
“一棹”猶言一槳?!疤煅摹?,形容極遠的地方?!耙昏煅摹?,劃一下槳就到了極遠的地方,不僅寫出了風(fēng)順舟輕,水流極快,而且詞人陶醉于大好春色的輕快心境也正寓含其中。他是那樣的無拘無束,放浪天涯,任舟飄流,活畫出這位四海為家的浪漫和尚的神態(tài)來。
“酒醒處,殘陽亂鴉”既說“酒醒”,那么在舟行之時,詞人一面陶醉于山光水色、一面開懷暢飲不覺醉倒的狂放情景,也就不言而喻。待到酒醒時一看,一輪夕陽冉冉欲下,成群暮鴉聒噪亂飛。這兒把酒醉初醒時所見的江南春暮的景色渲染一筆,用語洗煉,形象鮮明;其中的“殘”、“亂”字,又把春色撩人、忽感遲暮的恍惚心境,不著痕跡地流露出來,可謂融情入景、情景交融。
“門外秋千,墻頭紅粉,深院誰家?”詞人正為春殘日暮而心神迷離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了人間還有比自然景色更加動人的春景,使得詞人更加神往而深深陶醉了?!凹t粉”,本為婦女所需,用來稱婦女,秋千蕩到墻門之外,墻的上部露出了蕩秋千姑娘的倩影,所以引得詞人發(fā)出癡問:這是誰家深院的姑娘,看來似乎岔出了描寫吳中春景的本題,實則這才是大自然中最美好最動人的春色。因此詞人這一問,可說是畫龍點睛之筆,它不僅深化了主題,而且刻畫了詞人精神一振的神態(tài),揭示了詞人向往著青春生活的秘密。而以問作結(jié),無須作答,更使全詞留有一種悠然不盡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