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花叢里曾攜手,窮艷景,迷歡賞。到如今,誰把雕鞍鎖定,阻游人來往。好夢隨春遠,從前事、不堪思想。念香閨正杳,佳歡未偶,難留戀、空惆悵。
永夜嬋娟未滿,嘆玉樓、幾時重上。那堪萬里,卻尋歸路,指陽關孤唱??嗪迻|流水,桃源路、欲回雙槳。仗何人細與、丁寧問呵,我如今怎向?
《鼓笛慢·亂花叢里曾攜手》初讀似是思念佳人,但一點佳人的影子也沒有。作者擺了一個迷魂陣,在“佳人”的身上虛晃了幾槍,然后轉入他對友人們的懷念。作者初到郴州時,有“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元尋處”的慨嘆,而此詞卻說:“苦恨東流水,桃源路欲回雙槳。”表現出他對“尋桃源”的疑慮,而更多的考慮則是“我如今怎向”,開始思索今后了,面對現實了。此詞是詞人在郴州總結自己的過去,考慮自己的未來。
上半闋是回憶他從前的生活,詞人在蔡州與汴京時,曾涉足青樓,為歌妓寫詞。開篇從與戀人攜手賞花的美好回憶寫起,在對“好夢隨春遠”的痛惜之中,流露出離別后“香閨正杳,佳歡未偶”的無限惆悵。重上玉樓與佳人團聚這樣簡單的愿望,卻無法實現,因為詞人正處在“西出陽關無故人”的孤零處境中,受著現實的種種羈絆,他只能將所有的感傷交付給長長的嘆息,相思中透露出身不由己的無奈。因此,詞人在結尾處發(fā)出“仗何人,細與丁寧問呵,我如今怎向”的疑問,滿腹辛酸汨汨流出,既揭示了他對命運的惶惑,更突出了他相思無望的悲涼。
過片緊承前意,脈絡不斷。表面上仍以綺語寫艷情。詞人舉頭望月,月兒還未團圓,它象征著人之團圓時機還未到來。因此他對重上玉樓(重回朝廷)表示懷疑。從寫艷情到寄慨身世,都是自然的過渡,如灰蛇蚓線,忽隱忽顯,使人不覺,可見藝術手法之高妙。故詞人云:“那堪萬里,卻尋歸路,指陽關孤唱?!痹~人愈貶愈遠,求歸不得,心緒無比悲涼。古人西出陽關,遠征塞外,總有家人與親友備酒餞別。可是此刻的詞人,獨自南遷,舉目無親,只能一個人唱著《陽關曲》?!肮鲁倍?,用得極妙,它點明了遷客身份,也渲染了凄涼悲苦的氛圍。比他略早的張舜民在《賣花聲》詞中說:“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張于元豐年間,被謫往郴州,途經洞庭湖畔岳陽樓,寫下此詞,表達心頭的悲憤。少游元祐年間與舜民有交往,也許讀過他的《賣花聲》,熟悉這一辭旬。張怕聽令人腸斷的《陽關曲》,秦則一人孤唱《陽關》。二人處境相同,心情相似,但在對待《陽關曲》的藝術處理上,卻手法有異。張重于憤,秦偏于悲,在宋代的遷謫文字中各具特色。
此詞又不僅僅是一首相思之作。古典詩歌,常常通過男女戀情別抒懷抱。秦觀此詞,就能從細膩隱約的相思筆墨中讀出作者自傷不遇的復雜心境。在他那“不堪思想”的“從前事”中,不僅有對美好戀情的回憶,還有對春風得意的往事的回首。在“誰把雕鞍鎖定”的無奈探詢中,不僅有戀愛被阻隔的苦惱,更暗合事業(yè)遭受打擊、壯志消磨的感慨。在“卻尋歸路”、“欲回雙槳”的向往追尋中,不無想要得到朝廷重新任用的期待。在“如今怎向”的茫然中,他面對人生挫折的失意與遺憾之感相當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