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
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
巧笑知堪敵萬幾,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這兩首詩是通過諷刺北齊后主高緯寵幸馮淑妃這一荒淫亡國的史實,以借古鑒今的。兩首詩在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有兩個共同的特點:
一、議論附麗于形象。既是詠史,便離不開議論。然而好的詩篇總是以具體形象感人,而不是用抽象的道理教訓讀者。議論不脫離生動的形象,是這兩首詩共同的優(yōu)點。
第一首前兩句是以議論發(fā)端?!耙恍Α本浒涤弥苡耐鯇櫚Χ鰢墓适?,諷刺“無愁天子”高緯荒淫的生活?!扒G棘”句引晉朝索靖預見西晉將亡的典故,照應國亡之意。這兩句意思一氣蟬聯(lián),謂荒淫即亡國取敗的先兆。雖每句各用一典故,卻不見用事痕跡,全在于意脈不斷,可謂巧于用典。但如果只此而已,仍屬老生常談。后兩句撇開議論而展示形象畫面。第三句描繪馮淑妃進御之夕“花容自獻,玉體橫陳”,是一幅穢艷的春宮圖,與“一笑相傾”句映帶;第四句寫北齊亡國情景。公元577年,北周武帝攻破晉陽,向齊都鄴城進軍,高緯出逃被俘,北齊遂滅。此句又與“荊棘”映帶。兩句實際上具體形象地再現(xiàn)了前兩句的內容。淑妃進御與周師攻陷晉陽,相隔尚有時日?!耙褕蟆眱勺职褍杉鲁兜揭粫r,是著眼于荒淫失政與亡國的必然聯(lián)系,運用“超前夸張”的修辭格,更能發(fā)人深省。這便是議論附麗于形象,通過特殊表現(xiàn)一般,是符合形象思維的規(guī)律的。
如果說第一首是議論與形象互用,那么第二首的議論則完全融于形象,或者說議論見之于形象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詩經》中形容美女嫵媚表情?!扒尚Α迸c“萬機”,一女與天下,輕重關系本來一目了然。說“巧笑”堪敵“萬機”,是運用反語來諷刺高緯的昏昧?!爸睂崬槟闹馕队纫娦晾?。如說“一笑相傾國便亡”是熱罵,此句便是冷嘲,不議論的議論。高緯與淑妃尋歡作樂的方式之一是畋獵,在高緯眼中,換著出獵武裝的淑妃風姿尤為迷人,所以說“傾城最在著戎衣”。這句仍是反語,有潛臺詞在。古來許多巾幗英雄,其颯爽英姿,確乎給人很美的感覺。但淑妃身著戎衣的舉動,不是為天下,而是輕天下。高緯迷戀的不是英武之姿而是忸怩之態(tài)。他們逢場作戲,穿著戎衣而把強大的敵國忘記在九霄云外。據《北齊書》載,高緯聽信淑妃之言,在自身即將成為敵軍獵獲物的情況下,仍不忘追歡逐樂,還要再獵一圍。三、四句就這樣以模擬口氣,將帝、妃死不覺悟的昏庸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盡管不著議論,但通過具體形象的描繪及反語的運用,即將議論融入形象之中。批判意味仍十分強烈。
二、強烈的對比色彩。在形象畫面之間運用強烈對比色彩,使作者有意指出的對象的特點更強調突出,引人注目,從而獲得含蓄有力的表現(xiàn)效果,是這兩首詩的又一顯著特點。
第一首三、四兩句把一個極艷極褻的鏡頭和一個極危急險惡的鏡頭組接在一起,對比色彩強烈,產生了驚心動魄的效果。單從“小憐玉體橫陳”的畫面,也可見高緯生活之荒淫,然而,如果它不和那個關系危急存亡的“周歸入晉陽”的畫面組接,就難以產生那種“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驚險效果,就會顯得十分平庸,藝術說服力將大為削弱。第二首三、四句則把“晉陽已陷”的時局,與“更請君王獵一圍”的荒唐行徑作對比。一面是十萬火急,形勢嚴峻;一面卻是視若無睹,圍獵興濃。兩種畫面對照出現(xiàn),令旁觀者為之心寒,從而有力地表明當事者處境的可笑可悲,不著一字而含蓄有力。這種手法的運用,也是詩人巧于構思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