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誤落一作:誤入)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
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公元405年(東晉安帝義熙元年),陶淵明在江西彭澤做縣令,不過八十多天,便聲稱不愿“為五斗米向鄉(xiāng)里小兒折腰”,掛印回家。從此結(jié)束了時隱時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終老田園。歸來后,作《歸園田居》詩一組,共五首,描繪田園風(fēng)光的美好與農(nóng)村生活的淳樸可愛,抒發(fā)歸隱后愉悅的心情。這是第一首。主要是以追悔開始,以慶幸結(jié)束,追悔自己“誤落塵網(wǎng)”、“久在樊籠”的壓抑與痛苦,慶幸自己終“歸園田”、復(fù)“返自然”的愜意與歡欣,真切表達了詩人對污濁官場的厭惡,對山林隱居生活的無限向往與怡然陶醉。
所謂“適俗韻”無非是逢迎世俗、周旋應(yīng)酬、鉆營取巧的那種情態(tài)、那種本領(lǐng),這是詩人從來就未曾學(xué)會的東西。作為一個真誠率直的人,其本性與淳樸的鄉(xiāng)村、寧靜的自然,似乎有一種內(nèi)在的共通之處,所以“愛丘山”。前二句表露了作者清高孤傲、與世不合的性格,看破官場后,執(zhí)意離開,對官場黑暗的不滿和絕望。為全詩定下一個基調(diào),同時又是一個伏筆,它是詩人進入官場卻終于辭官歸田的根本原因。
“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眽m網(wǎng):塵世的羅網(wǎng)?!叭辍睉?yīng)該是“十三年”,他從開始作江州祭酒,到辭去彭澤縣令,前后一共十三年。所以“一去三十年”是“一去十三年”之誤。這兩句是說,自己不得已出去做官,一去就是十三年。
起首四句,先說個性與既往人生道路的沖突?!斑m俗韻”無非是指逢迎世俗、周旋應(yīng)酬、鉆營取巧的那種情態(tài)、那種本領(lǐng)吧,這是詩人從來就未曾學(xué)會的東西。作為一個真誠率直的人,其本性與淳樸的鄉(xiāng)村、寧靜的自然,似乎有一種內(nèi)在的共同之處,所以“愛丘山”。前兩句表現(xiàn)了作者清高孤傲、與世不合的性格,為全詩定下了一個基調(diào),同時又是一個伏筆,它是詩人進入官場卻終于辭官歸田的根本原因。但是人生常不得已,作為一個官宦人家的子弟,步入仕途乃是通常的選擇;作為一個熟讀儒家經(jīng)書,欲在社會中尋求成功的知識分子,也必須進入社會的權(quán)力組織;便是為了供養(yǎng)家小、維持較舒適的日常生活,也需要做官。所以不能不違背自己的本性,奔波于官場?;仡^想起來,那是誤入歧途,誤入了束縛人性而又骯臟無聊的世俗之網(wǎng)。
羈鳥:被束縛的鳥。池魚:水池里養(yǎng)的魚。故淵:指魚兒原先生活的水潭。這兩句是說,關(guān)在籠中的鳥兒依戀居住過的山林,養(yǎng)在池中的魚兒思念生活過的深潭。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際:間。拙:笨拙。自謙之詞,與世俗的機巧相對而言。這兩句是說,到南邊的原野里去開荒,依著愚拙的心性回家耕種田園。
這四句是兩種生活之間的過渡,前兩句集中描寫做官時的心情,從上文轉(zhuǎn)接下來,語氣順暢,毫無阻隔。因為連用兩個相似的比喻,又是對仗的句式,便強化了厭倦舊生活,向往新生活的情緒;再從這里轉(zhuǎn)接下文,就顯得自然妥帖,絲毫不著痕跡了。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是簡筆的勾勒,以此顯出主人生活的簡樸。但雖無雕梁畫棟之堂皇宏麗,卻有榆樹柳樹的綠蔭籠罩于屋后,桃花李花競艷于堂前,素淡與絢麗交掩成趣。
曖曖,是模糊不清的樣子,村落相隔很遠,所以顯得模糊,就像國畫家畫遠景時,往往也是淡淡勾上幾筆水墨一樣。依依,形容炊煙輕柔而緩慢地向上飄升。這兩句所描寫的景致,給人以平靜安詳?shù)母杏X,好像這世界不受任何力量的干擾。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一下子將這幅美好的田園畫活起來了。這二句套用漢樂府《雞鳴》“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宮中”而稍加變化。但詩人絕無用典炫博的意思,不過是信手拈來。他不寫蟲吟鳥唱,卻寫了極為平常的雞鳴狗吠,因為這雞犬之聲相聞,才最富有農(nóng)村環(huán)境的特征,和整個畫面也最為和諧統(tǒng)一。隱隱之中,是否也滲透了《老子》所謂“小國寡民”、“雞犬之聲相聞,民老死不相往來”的理想社會觀念,那也難說。單從詩境本身來看,這二筆是不可缺少的。它恰當(dāng)?shù)乇憩F(xiàn)出農(nóng)村的生活氣息,又絲毫不破壞那一片和平的意境,沒有喧囂和煩躁之感。以此比較王籍的名句“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那種為人傳誦的所謂“以動寫靜”的筆法,未免太強調(diào)、太吃力。
這八句是寫歸隱之后的生活,好像詩人帶著我們在他的田園里參觀一番,他指東道西地向我們一一介紹:田畝、草屋、榆柳、桃李、遠村、近煙、狗吠、雞鳴。這些平平常常的景物,一經(jīng)詩人點化,都添了無窮的情趣。
塵雜是指塵俗雜事,虛室就是靜室。既是做官,總不免有許多自己不愿干的蠢事,許多無聊應(yīng)酬吧。如今可是全都擺脫了,在虛靜的居所里生活得很悠閑。不過,最令作者愉快的,倒不在這悠閑,而在于從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自然,既是指自然的環(huán)境,又是指順適本性、無所扭曲的生活。這兩句再次同開頭“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相呼應(yīng),同時又是點題之筆,揭示出《歸園田居》的主旨。但這一呼應(yīng)與點題,絲毫不覺勉強。全詩從對官場生活的強烈厭倦,寫到田園風(fēng)光的美好動人,新生活的愉快,一種如釋重負(fù)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這樣的結(jié)尾,既是用筆精細(xì),又是順理成章。
這首詩最突出的是寫景———描寫園田風(fēng)光運用白描手法遠近景相交,有聲有色;其次,詩中多處運用對偶句,如:還有對比手法的運用,將“塵網(wǎng)”“樊籠”與“園田居”對比,從而突出詩人對官場的厭惡、對自然的熱愛;再有語言明白清新,幾如白話,質(zhì)樸無華。這首詩呈現(xiàn)出一個完整的意境,詩的語言完全為呈現(xiàn)這意境服務(wù),不求表面的好看,于是詩便顯得自然。總之,這是經(jīng)過藝術(shù)追求、藝術(shù)努力而達到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