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后。書未發(fā),威后問使者曰:“歲亦無恙邪?民亦無恙邪?王亦無恙邪?”使者不說,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后尊貴者乎?”威后曰:“不然,茍無歲,何以有民?茍無民,何以有君?故有舍本而問末者耶?”
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曰鍾離子,無恙耶?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yǎng)其民也,何以至今不業(yè)也?葉陽子無恙乎?是其為人,哀鰥寡,恤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yè)也?北宮之女嬰兒子無恙耶?徹其環(huán)瑱,至老不嫁,以養(yǎng)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業(yè),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于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
這篇文章表現(xiàn)了趙威后的政治思想,同時也對齊國的政治狀況有所批判。戰(zhàn)國以前,民本思想已逐漸掘起。一些思想家、政治家都已意識到人民的作用,提出了諸如“民,神之主也”,“上思利民,忠也”等主張。這種思潮在戰(zhàn)國時繼續(xù)發(fā)展。孟子有“民貴君輕”一說,田于方、顏斶也有“士貴王不貴”的思想。趙威后提出“茍無歲,何有民?茍無民,何有君”的思想,是與歷史上這一民本思潮相一致的。齊王使者問候趙威后,信函還沒有拆開,威后就連續(xù)發(fā)問:“年成還好吧?百姓安樂吧?齊王安康吧?”她把收成放在第一位,因為“倉稟食而知禮節(jié)”,“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接著,她問到百姓,而把國君齊王放在末位,這明顯地反映出了她的民本位思想。收成好自然百姓安樂,百姓安樂自然國君無恙,逐步推理,簡明而正確,卻使“使者不悅”,他詰問趙威后“先賤后尊”,威后的回答清晰明了,層層遞進,駁得使者無話可說。
接下來威后問道:“幫助君王撫養(yǎng)百姓的至賢至德的鐘離子為什么沒有被任用,沒有成就功業(yè)呢?幫助君王使百姓得到生息繁衍的葉陽子為什么也得不到重用呢?帶動百姓奉行孝道的嬰兒子為什么得不到封號呢?”這三位賢士孝女是幫助齊王治理國家的有德之人,故以“無恙乎”熱情發(fā)問。弦外之音即是對齊王昏庸無道的指責。與對賢士孝女的關(guān)愛熱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不賢不孝、帶領(lǐng)百姓無所事事、無益于國的於陵子的憤恨,她問道:“尚存乎?何為至今不殺乎?”對比和連續(xù)發(fā)問表現(xiàn)了趙威后豪爽坦率的個性。
全文圍定一個“民”字,以趙威后對齊使的問話一貫到底,卻問而不答、問而無答、問而不必答,充分提升了文勢,引而不發(fā),憑空制造出峭拔、險絕的獨特氣勢。文章開頭便以“今年的收成還好嗎7百姓還好嗎?齊王還好嗎”三個問句,“斗問三語,如空隕石”(金圣嘆語),劍拔弩張,形成尖峭的文勢,奠定了文章的基調(diào)。當齊使對趙威后的問話表示不滿時,趙威后并末一如常態(tài)以一般陳述句作解釋。而是寓答案于反問句中。進一步助長壁立千仞的奇絕之勢。趙威后的“進而問之”,復將文章向深處推進一層。對于齊國三位賢才與有德之士,威后以三“無恙耶”發(fā)問,體現(xiàn)了她對士人的作用、價值的清醒認識。對于於陵子仲,威后一直以“尚存乎”相詢,明顯表現(xiàn)出對“率民出于無用”的隱士的深惡痛絕。文章就在這種率直而尖銳的追問中戛然而止。文勢卻在循環(huán)往復的發(fā)問中蓄得十足,駐足不住,直沖出篇外。足令人回味!
綜觀全文,雖以問構(gòu)篇,卻又顯得常中有變。一是問句有一般問句與反問句的變化,二是句式編排上有排比問句與零散問句的變化。排比問句的運用,增加了文章波瀾壯闊、排山倒海的氣勢。文章在這類整齊的句式中回環(huán)相生,氣韻又在前后幾組問句中層層推進,一浪高過一浪。在這種整齊之中,又穿插以參差錯落的零散問句,點染以靈動變幻的一般陳述句;同時排比句式本身又不拘一格,時出變異句式。這些使得文章整齊與參差交錯,力量與韻致并生,為文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