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扁舟浮震澤。雪浪搖空千頃白。覺來滿眼是廬山,倚天無數(shù)開青壁。此生長接淅。與君同是江南客。夢中游,覺來清賞,同作飛梭擲。
明日西風(fēng)還掛席。唱我新詞淚沾臆。靈均去后楚山空,澧陽蘭芷無顏色。君才如夢得。武陵更在西南極?!吨裰υ~》,莫傜新唱,誰謂古今隔。
這首詞中以雄健的筆調(diào),營造出純真爽朗、境界闊大、氣度昂揚(yáng)的詞境,抒寫了作者的浩逸襟懷。全詞氣象宏闊,情致高健,堪稱蘇詞中寫離別的代表之作。
詞的上片寫作者與伯固同游廬山的所見所感。起首二句遠(yuǎn)遠(yuǎn)宕開一筆,從夢游震澤著筆?!拔覊簟倍窒肼涮焱猓駳鈽O旺。千頃白浪翻空搖舞,作者卻棹一葉之扁舟,倘徉于這云水之間,顯得那么從容自若。動與靜、大與小對強(qiáng)烈而又鮮明,真可謂神來之筆,接下去,筆勢一頓,借“覺來”二字轉(zhuǎn)到眼前廬山勝景,只見青山蔚然深秀,千峰峭峙,拔地參天。震澤夢游與廬山清賞,虛實(shí)交映,相反相成,給人一種瑰麗多變、目不暇給的感覺?!把├藫u空”,“青壁倚天”,如此奇麗之景,更是令人神往。
然而正當(dāng)作者陶醉于這種似夢非夢的自然樂趣之中時,一縷悲涼之感卻襲上心頭,使他又回到了坎坷的現(xiàn)實(shí)中來?!按松L接淅”一句是他宦海浮沉的生動概括?!敖愉馈?,本于《孟子·萬章下》,此處用典,寫東坡一生屢遭貶黜,充滿了艱難挫折,這暫時的游賞,難以愈合他心靈之傷。“與君同是江南客”,上應(yīng)“接淅”,寫彼此之飄蓬,下啟“飛梭”,言清歡之短暫?!皦糁小比涫帐捌f迷離幻象、湖山清景,俱如飛梭過眼,轉(zhuǎn)瞬即逝了。
過片另起一意,寫對伯固的勉勵。東坡與伯固交誼篤厚,曾敘宗盟,每遇離別,必有所作。只是此詞作于衰暮,前程艱險,后會難期,故語氣較前沉痛。
蘇伯固赴任澧陽,大概也不是愉快的差使,所以東坡要用遷客騷人的典實(shí)來慰勉伯固?!懊魅铡眱删洌c(diǎn)出送別?!皰煜奔础皰旆?。揚(yáng)帆西去,指蘇堅的去處。隨著西去的征帆,作者心隨帆駛,由地及人,聯(lián)想到那里行吟漂泊過的屈原?!办`均即屈原的別名。
“澧陽蘭芷”,這些散發(fā)著屈原人格光輝的香草,也因?yàn)閭ト说氖湃ザ俱矡o華了。“靈均”從反面落筆,映襯與屈原并光輝的品格,二句同時又隱約地流露出希望蘇堅追踵前賢,能寫出使山川增色的作品來?!熬拧币韵赂骶洌齽⒂礤a的故實(shí),從正面著筆,寫出了對蘇堅的期望。寫劉禹錫被貶之事,作者即以此鼓勵老友,期望他在逆境中奮起,像屈原、劉禹錫那樣寫出光耀古今的作品來?!熬拧倍?,充滿了期望:你的才華不減夢得,他謫居武陵這樣的西南遠(yuǎn)方,又和你所要去的澧陽同是莫徭聚居之地,到了那邊便可接續(xù)劉夢得的余風(fēng),創(chuàng)作出可與劉禹錫的《竹枝詞》媲美的“莫徭新唱”來,讓這個寂寞已久的澧浦夷山,能重新鳴奏出詩的合唱,與千古名賢后先輝映?!罢l謂古今隔”,語出謝靈運(yùn)《七里瀨》詩:“誰謂古今殊,異代可同調(diào)。”東坡略加剪裁,用以煞尾,便有精彩倍增之妙。這首詞橫放而不失空靈,直抒胸臆而又不流于平直,是一篇獨(dú)具匠心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