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心積秋晨,晨積展游眺。
孤客傷逝湍,徒旅苦奔峭。
石淺水潺湲,日落山照曜。
荒林紛沃若,哀禽相叫嘯。
遭物悼遷斥,存期得要妙。
既秉上皇心,豈屑末代誚。
目睹嚴子瀨,想屬任公釣。
誰謂古今殊,異代可同調。
開頭四句語言頗艱澀費解。第一句,“羈心”指一個被迫遠游為宦的人滿肚皮不情愿的心情。這句意思說在秋天的早晨自己郁積著一種不愉快的羈旅者的心情。接下來第二句說,既然一清早心情就不愉快,那么爽性盡情地眺覽沿途的景物吧。第三、四兩句似互文見義,實略有差別?!笆磐摹敝竿募倍魇诺慕瑒t“孤客”當為舟行之客;而“徒旅”雖與“孤客”為對文,乃指徒步行走的人,則當為陸行之客,故下接“苦奔峭”三字。夫舟行于逝湍之中,自然提心吊膽;但其中也暗用“逝川”的典故?!墩撜Z·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因知此句的“傷”字義含雙關,既傷江上行舟之艱險,又傷歲月流逝之匆遽,與下文“遭物悼遷斥”句正相呼應。第四句,江岸為水勢沖激,時有崩頹之處,徒步旅行的人走在這樣的路上自然感到很苦。不過從上下文觀之,這句畢竟是陪襯,重點還在“傷逝湍”的“孤客”,也就是作者本人。所以“孤客”、“徒旅”是以個別與一般相對舉,似泛指而并非全是泛指。
第二節(jié)的四句全是景語。這中間也有跳躍。開頭明寫秋晨,下文卻來寫“秋晚”,而用“日落山照曜”一句來代表。這種濃縮的手法是我國古典詩歌的特點之一,而謝靈運的詩在這方面顯得尤為突出。但是緩是急,仍須研究。漢武帝《瓠子歌》(見《史記·河渠書》引):“河湯湯兮激潺諼?!笨梢姰斢査骷泵病:螞r“石淺”則水勢自急,必非緩流可知。此四句“石淺”句寫水,寫動態(tài),“日落”句寫山,寫靜態(tài);水為近景,色澤清而淺;山為遠景,色澤明而麗?!盎牧帧本鋵懩恐姡鞍荨本鋵懚?。全詩景語,僅此四句,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照理講它們并非主要內容。只是若把這四句刪掉,此詩即無詩味可言。可見情由景生,原是寫詩要訣。
第三節(jié)從寫景轉入抒情,卻兼有議論?!斑w斥”有兩層意思,一是主觀上指自己被出為郡守,無異于受遷謫和貶斥,二是客觀上感到節(jié)序遷改推移,時不待人。這二者都是值得傷悼的。但只要存有希望,就可以領悟精微玄妙的道理,不致因外來的干擾影響自己的情緒了。然而這種悟道的境界,只有太古時代的圣君賢哲才能心領神會,處于衰亂末代的人是無法理解的。所以作者說,“我既已持有上古時代的圣賢的一顆心,哪里還在乎當今世人的譏誚呢!”從這里,看得出作者同劉宋王朝的統(tǒng)治階級是互相對立的,這是豪門世族與軍閥新貴之間必然存在的矛盾。最后矛盾激化,謝靈運終于以謀反罪被殺害。從歷史主義的觀點來分析,這是絲毫不足為怪的。
最后一節(jié),作者借古人以明志?!皣雷印焙汀叭喂边@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古人。嚴光是避世的隱者,而任公則象征著具有經世大才的非凡之輩。作者意思說自己縱有經天緯地之才,由于不合時宜,寧可做個隱士。結尾兩句,作者明確表示:即使不同時代的人也可以志趣相投,步調一致。言外隱指:本人知音寥落,當世的人對自己并不了解。從而可以推斷,上文作者所傷悼的具體內容到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