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毅夫名鉞,自梓漕得罪,罷官東川,歸鄱陽,過東坡于齊安。怪其豐暇自得,余問之。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吾固不戚戚,而優(yōu)柳氏不能忘懷于進退也。已而欣然,同憂共若處富貴,吾是以益安焉?!泵涫虄焊杵渌鳌稘M江紅》。嗟嘆之不足,乃次其韻。
憂喜相尋,風雨過、一江春綠。巫峽夢、至今空有,亂山屏簇。何似伯鸞攜德耀,簞瓢未足清歡足。漸粲然、光彩照階庭,生蘭玉。
幽夢里,傳心曲。腸斷處,憑他續(xù)。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君不見周南歌漢廣,天教夫子休喬木。便相將、左手抱琴書,云間宿。
詞序點明董“梓漕得罪歸鄱陽,過東坡于齊安”的原因,驚訝董視罪罷無事而“豐暇自得”的淡然心情,記錄了董續(xù)柳氏憂患與共的深情。
全詞主要圍繞董柳憂患與共的情緣展開構思,贊頌董不為五斗米折腰及柳氏不因董“梓漕得罪歸鄱陽”,“忘懷于進退”的高尚情操。
上片,由寫董的“得罪削籍”一身輕,進入到寫致仕后的美好家庭生活。開頭六句,就寫了兩個“憂喜相尋”:一是“三日而去官”的董毅夫“固不成戚”;一是柳氏“忘懷”董毅夫之“進退”而“同憂患”。他們經(jīng)過了一番“風雨”的打擊之后,心情如“一江春綠”,清澈明亮;留下了楚襄王“巫峽夢”醒,身心皆空,過著巫山神女般的仙境生活。接著五句,以東漢伯鸞與德耀同甘共苦、堅貞不渝的情愛和顏回簞食瓢飲不改志的史事,進一層贊頌董毅夫與柳氏過著“清歡”、“粲然”、“光彩”而帶著“蘭玉”般孩子的恬淡家庭生活。這種生活感情,既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而東坡卻能體驗人微,并能調動各種藝術手段,把它寫得富有感染力。
下片,進一層寫董毅夫與柳氏淡然面對人間煩惱,“欣然”、“益安”同“憂患”的人生態(tài)度。開頭四句,三三排比,鏘鏘有聲?!坝膲衾铩?,吐真言。東坡過著貶居生活,非常寂寞,只有靠虛幻的夢境來求得片時的慰藉?!澳c斷處”,不理睬,一切聽自然。到了“腸斷”的境地,真摯之情自不待言??梢娝麄兪侵就篮系馁t妻良夫。第五、六句又用一典,反襯出董毅夫有情有義,不是“文君婿”司馬相如忍受不住貧困而受卓王孫的賜予那樣“卑辱”的軟骨頭。顯然,東坡是站在封建傳統(tǒng)的觀念上來看待司馬相如的,不足為訓。第七、八、九句引用《詩經(jīng)·周南·漢廣》,“夫子休喬木”意,是說賢女可求,以喻董毅夫有幸地得到孟光般的賢女為妻。東坡反其義而用之,可謂妙筆。最后三句發(fā)出衷心祝愿:愿董柳遠離塵世,清閑無憂,左右相伴,白頭偕老。
全詞,序言和正文互補,如道家常;想象與現(xiàn)實融會,情調浪漫。喻義精當,寓意深刻。五處用典引詩,不落俗套。以典代言,既精煉文字,又準確表意,實為東坡詞的一大特色。東坡與家僮建立起一種感情上一拍即合的“朋友”關系,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自己與董毅夫的宦場失意的落泊感。